不过此时,双方酣战良久,狄咏却起了惺惺惜惺惺之意,他不欲坠了种谊的威名,寻个破绽,虚晃一枪,跳出战团,收枪笑道:“种家将武艺,果然名不虚传。”
种谊自然知道对方相让,当真是如蒙大赦,也收剑入鞘,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方抱拳笑道:“惭愧,承让了。今日方知郡马武艺出群。”
“不敢。”狄咏连忙谦让。
种谊抬头望了望天色,见天尚未亮,离观操的时间还早。若依平时之作息,此时是他灯下读书的时间。但今日自然另当别论,当下向狄咏笑道:“郡马若无他事,何不入帐一叙?”
“固所愿也。”狄咏笑了笑,他为示尊重,便将手中之枪,往营帐外边的武器架一插,方随着种谊弯腰入了帐中。
种谊的营帐,是在中军大帐之旁的一座小帐。狄咏进去之后,发现帐中布置极是简陋,只有一张竹床,一个书案,一个盔甲架与武器架而已,比起自己的营帐,都要简陋上十倍。而他去过高遵裕之大帐,与种谊帐中的情形,更简直是天渊之别,不由惊叹道:“种帅,何须清苦如此?”
种谊淡淡一笑,道:“为大将者,屯兵于外,不能早日克敌全功,虚耗国家钱帑粮草,心中已是不安。这前线粒谷,皆由后方运至,补给之艰难,郡马所深知。能省则省罢。”
狄咏心中敬佩不已,叹道:“若大宋武官人人皆如种帅,何忧天下不平?!”
“每人习性不同,亦不必苛求一致。”种谊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我若回到后方,美酒美女,无一日可或缺。今日郡马受眼前之象所迷惑,他日来责我骄奢淫逸,岂不冤哉?”说罢,与狄咏相顾大笑。
狄咏又问道:“种帅既说大军久屯于外,非国家之利。为何西夏梁乙埋阵前换将,倾大军来攻我军,高帅与种帅却只是坚壁不出?梁乙埋之名,在下久闻之,不过一棺中腐尸矣,又何必惧他?”
种谊微微摇头,笑道:“常言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前日之战,虽然击退李清,然而我军亦损失惨重,刘昌祚部更是全军覆没。梁乙埋虽为无能之帅,但是西夏之兵却非无能之兵。若只是苦战,便是得胜,我军亦会损失甚巨;若有万一,被人一把火烧了平夏城,你我死不足惜,却未免深负皇上的重托,有愧于国家朝廷。”
“莫非种帅有妙策?”狄咏的双眼霎时亮了起来。
种谊缓缓摇了摇头,道:“我又有何妙计?以我之材,守此营则有余,进取却颇有不足。但是我曾问过高帅此事,高帅道早有妙策,但待天时。”
“天时?”狄咏迷惑起来。
“正是天时!”种谊淡淡说道:“我也不解其中之意。但是高帅身边有一谋主,似非无能之辈。高帅既是主帅,我等又无妙策,自当信之。若是自己家里互相疑忌,下面的将领竟然怀疑起主帅的才能来,这仗还未打,倒是已经先输了一半。”
“这倒是。”狄咏连连点头,旋又说道:“多谢种帅指教。”他知道种谊话中,也有劝诫之意。此前神锐军一个叫吴安国的指挥使,恃才傲然,不敬官长,结果虽然颇立大功,作战英勇,但是战后依然被军法官追究,不仅连贬数级,而且被杖责四十军棍,罚充苦役三个月。处罚结果传至平夏城诸军,一军为之肃然。狄咏虽然不比吴安国,但是他作战之时,也是经常自行其是,只不过他身份特殊,纵然是军法官,也奈何他不得罢了。种谊借此机会,加以点拔,自也是一番好意。
种谊见他明白,当下微微笑了笑,又道:“大战迟早会来,眼下依高帅的说法,我们现在是示敌以弱。因此两大营都只是依赖营寨与火器守城,以梁乙埋与西夏军的本事,攻是攻不下的。特别是神四营的炸炮,当真是神鬼莫测,可惜数量太少……高帅故意减少炸炮的使用,让梁乙埋以为我军炸炮即将用尽;又不断派出小股部队与西夏军交战,每每一战即溃,以助长梁乙埋的骄气。用兵手法如此纯熟,真不愧是经年老将。”种谊说到此处,略微顿了一下,狄咏不知究竟,自是不知其中之意。原来种谊却是深知高遵裕之能,总觉他如此用兵,实在超出他能力之外,他早就料到多半是高遵裕身边那个道士的本事,不过,这番话,他却不便与狄咏明说。因只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不过,我想与郡马商议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谋略者,是统军大将的事情,但是军队打仗的能力,却是我们要操心的……”
“种帅但有所命,狄咏焉敢不从?”狄咏慨然说道。
种谊笑道:“却不是它事。不过是我听闻过郡马作战之时,常以霹雳投弹掷入敌军中,使敌混乱,然后再交战,每每便能战而胜之。但是此技旁人亦曾用过,却总是不及郡马纯熟,或者点火掷弹过早,或者便是过晚,因此总起不到应有的效果,甚至误伤己军。我想这中间郡马必有独到之秘,若能宣之军中,教成一支马军,战前以霹雳投弹扔入敌军阵中,何阵不可顷刻破之?不知郡马可否不吝赐教?”
狄咏笑道:“这又有何可以藏私的?只不过我的确没有甚秘技。不过是点火掷弹的时机与力度,都拿捏得好罢了。这个若要纯熟,只能是熟能生巧。若用之于马军,若不操练纯熟,难免炸了己军。”
“这又要如何训练法?霹雳投弹,可没有那么多拿来白扔。”种谊不禁有点失望。
“这却不难。军器监所制霹雳投弹,其重量都有一定之规,而从点火至爆炸之时间长短,取决于火引之长短。只须事先计算好时间,训练士兵在规定时间内点火,根据敌军之远近判断火引之长短,点火之时间,再用模具模拟投弹。如此勤加练习,必能成功。”
“妙哉!”种谊细思之下,不由击掌赞叹。一面又笑道:“可惜如此大费周章之事,眼下可能来不及,高帅也未必能采用。然我当写信给我兄长,他必然不会让郡马失望。”
“只须是大宋军所用,谁用都是一样。”狄咏笑了笑,他也知道眼下大战在即,新补充进来的神锐军骑军营,只怕难堪大用,高遵裕手下真正能依赖的骑兵,不过是包顺一支。高遵裕自然是不太可能特别抽调骑军来训练新战法。更何况,若真让蕃军的骑兵来掌握火器,军法官非弹劾高遵裕不可。
种谊也心照不宣的一笑,又道:“霹弹投弹真正大举用于军中,时间并不长。而且每次使用,数量亦不是太多。我想这种武器的设计,本来就是给步军用的。我振武军中,也配备了投弹。若真能准确的做到一次向一定的范围内投掷数百枚霹雳投弹,其威力亦同样惊人——从此以后,天下再无人敢与我大宋步军结阵相抗!可惜的是,霹雳投弹始终太重,普通士兵不能掷远,不能伤敌,反害自己。但我若在步军中挑选出少数臂力出众者,独成一军,加以训练,岂非可以与神臂弓营相媲?”
“若能如此,自是大妙。”狄咏心中亦不禁暗服种谊能举一反三。
“只恨眼下无法着手此事。”种谊扼腕叹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是种某想要劳烦郡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