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司马梦求又惊又疑,盯着锦衣男子的背影,问道:“哥哥是何时得知?”
“不到一个时辰,是我这个童子送来的信。隶属本房的一个叫慕忠的兄弟,最先得到消息,为了把这个消息传递给石学士,还牺牲了两名兄弟。石学士与高遵裕的表章已经在路上,慕忠的报告说,学士十分维护我们职方馆。”
“原来如此。”司马梦求放下心来,道:“因为皇上已经知道是梁乙埋暗中主使,十分震怒。想来朝廷会加紧对西夏的战争准备,陕西房不可没有哥哥主持大局,愚弟此来,便是请哥哥速回西夏,主持大局,若能策反李清,便是大功一件。”
锦衣男子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道:“如此,我明晨便动身。纯父,如何攻下西夏是一件事,攻下西夏后,如何统治西夏,是另一件事。希望纯父能将这个意思转达给皇帝与石学士。若不懂得治理西夏之术,冒然攻打西夏,纵然功成,也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愚弟理会得。”司马梦求道,“明晨我会着人送来文枢使与我给李清的亲笔信,外加一封告身,李清若有归宋之心,朝廷可以赏黄金五千两、地五百顷、封侯爵,拜五品武官,荫其祖宗三代。”
“李清如何会为这些东西而叛夏?”锦衣男子嘿然说道,声音中颇有不屑之意。
“这愚弟自然知道。不过这些东西,显示的是朝廷的诚意。”
“我会竭力而为。”锦衣男子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一阵,终于低声说道:“纯父,哥哥想要你答应一件事。”
“请说。”
但那锦衣男子却沉默了很久,良久才道:“如果李清归宋,他的生命必然从此凶险万分。他若选择了这条道路,富贵也罢,死也罢,皆是天数,不必多说。惟李清尚有妻儿子女,盼纯父能答应我,无论如何,要保住他的血脉。”锦衣男子的声音,已有几分悲怆。
司马梦求低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凝视锦衣男子的后背,慨声道:“我司马梦求在此发誓,只要李清归宋,不论成功失败,必倾职方馆之力,保住李清妻儿的安全。若违此誓,人神共噬!”
“拜托了。”
似乎不习惯空气中那淡淡的悲凉,黑衣童子走出了书房。不多时,书房之外的走廊中,便传来呜咽的箫声。司马梦求侧耳倾听,辨出正是一曲《渔家傲》。伴着那有几分沉郁悲壮的箫声,司马梦求听到锦衣男子在轻声歌道:“……浊酒一杯家里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一直到三月初四,石越在渭州被叛蕃袭击的事情,在汴京依然只有少数人知道。甚至连鲁郡君韩梓儿,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此时,她正在狄咏与清河郡主府中的花园中,听自己的嫂子王倩高谈阔论着“墨经”。
“蔡君谟评墨,以李廷珪为第一,其弟李廷宽、承宴父子次之,张遇次之,陈朗又次之。各家不仅造作有法,松烟也自不相同。李家之墨,已十分罕见,熙宁四年,我从家父处见到一方陈朗墨,家父便已视为至宝。不料今日竟能见到李承宴所制之墨。”王倩挺着肚子,犹把玩着手中的一方双脊龙墨,欣羡不已。
清河郡主笑道:“鲁郡君府中,便藏有李廷珪所制之墨,你们姑嫂之间竟然不知道么?”
“真的么?”王倩不由睁大了眼睛,望着梓儿,问道。
梓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去年,以苏颂同修国史,皇上赐承晏、张遇所制墨,以及澄心堂纸,皇上因与我大哥说起各家之墨,我大哥已将家中所藏之廷珪墨进贡宫中。”
“廷珪之墨,误坠沟中数月不坏,其墨虽历数十年,研磨时尚有龙脑气。一丸墨现今能卖至数万钱,往往也是可遇而不可求,惟禁中方有少量珍藏。真是黄金可得,李廷珪墨不可得。”王倩的语气中,竟是颇以为憾事。
梓儿笑道:“这等身外之物,嫂嫂亦不必过于在意。我大哥常说,墨的用途,是用来书写,流芳百世的,是我们写的内容,而不是用的墨。”
王倩撇了撇嘴,略带嘲讽的笑道:“这话若非是石子明所说,便真要教人以为是煮鹤焚琴之语。名墨佳文,岂可不相得益彰?”
梓儿早知王倩的脾气,当下也不争辩,只是好脾气的笑笑。
王倩素来自负,一生所服的女子,也不过程琉一人而已。眼下程琉已随包绶前往渭州,因此言语上,王倩自然是再不肯让人的,当下不免滔滔的又说些名墨佳文的佳话。
清河郡主心中微觉好笑,她本来就想把这方双脊龙墨赠予王倩,此时见她说得兴起,倒不好打断,想道:“这样送她,倒也合她心意!”正想间,忽然却见园外飘进一朵红云,定睛望时,却是柔嘉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清河大吃了一惊,奇道:“十九娘,你怎的来了?”
“自是翻墙出来的。”柔嘉吐了吐舌头,笑吟吟的说道,“姐姐,我可是专程来给你道喜的。”
“道什么喜?”清河莫名其妙的问道。
“我听到消息,狄郡马要派去陕西,圣旨已下,郡马已经接旨。姐姐终于可以离开京师,去外面透透气了。”柔嘉兴奋的说道,简直象是自己也能一同前往一般,浑然没注意到清河的脸色瞬间已经惨白。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柔嘉目光一转,吐了吐舌头,“是偷偷听到的。很多人都在议论,说皇上竟然派郡马去给石越作护卫,是本朝未有之殊恩,还说奇怪为何枢院与政事堂都没有反对呢!”柔嘉说起关于石越之事,便自兴致高昂,不知道这一句话已经让梓儿也紧张起来。梓儿也是心思剔透的人,此时听到皇帝居然把自己的侍卫长官,派去给石越当护卫,若非有大事,何至于此,当下如何不惊?当下颤声问道:“是陕西出了什么事么?”
“你家石头断不会有事的。”柔嘉笑盈盈的说道,“也许是要打仗了吧,郡马可是名将之后嘛……”
“打仗?”王倩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朝廷整军经武尚未完成,朝廷还在讨论章楶的《兵事奏议》……”
“准备打仗而已,又不是马上开打。”柔嘉也没听她说完,便不以为然的说道,“石越贵为陕西路安抚使,身边没护卫么?还要郡马保护什么?”她转过身去,也不理王倩,便抱着清河,软语央求道:“好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偷偷的把我带去陕西好不好?”
清河听说狄咏要去陕西,已然担心,忽然听到柔嘉竟然来向自己要求这等荒唐的事情,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道:“你?要去陕西做什么?”
柔嘉此时满心的热切,正要说心中的话,忽然间望见梓儿紧张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不自觉晕红了双颊,便咽回到了已到口边的话,吞吐道:“我……我没去过外面,想看看打仗的情形,在京师天天被关在府中,闷也闷死了!”
“你!真是胡闹!”清河不知她心事,听了她这样孩子气的话,不由又是好气又好笑,正待再说,却见柔嘉的眼圈立时间便红了,泪水盈上眼眶,楚楚可怜的望着自己凄然道:“十一娘!我们打小就不曾分离,我可舍不得你一个人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