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如此。”刘庠点头道,“惟陕西之大治,终须要西北平静。”
石越不禁又微微叹了口气,他其实也并非不知西夏不平,西北如何能得平静?勉强行之,也类于缘木求鱼。但这件事,相关更是重大,更是他此时无法多想的。当下转过头,注目着范纯粹,索性换过话题,说道:“本路学校情况如何?”
“登记之小学校有八百余所,诸县多者有十数所,少数不过一二所,规模大者数百人,小者二三十人。各州皆有州学,大小不一。此外尚有横渠书院与京兆学院两学院。在京兆府与河中府,各有一所数百人的技术学校。惟本路仅有一座官立图书馆,即京兆府官立图书馆,藏书不过三万卷。连河中府都不曾有图书馆。下官打算一方面派人去国子监游说,希望能争取国子监能够尽早将陕西路列入计划中;另一方面,则希望能从地方募资,建立民立图书馆。陕西毕竟太穷,有许多书生须得走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路方能到京兆府官立图书馆看书,实在可怜可叹。”
石越静静听范纯粹说完,方轻轻的说道:“德孺兄不可以被数字所误。国子监现阶段重视的图书馆与州县学院,固然重要。但是德孺眼下不如先调查一下那八百所小学校,究竟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如果不能开设国子监要求开设的课程,保证合格的师资与教学条件,是不能够享受抵税待遇的。须得要防着奸民从中钻空子,令朝廷赋税白白流失。”
范纯粹不由一怔,说道:“难道竟有人只空设学校,却不办学?”
“此事德孺兄一查便知。据说有人用私塾义学来充小学校,还有人设了学校的名义空占税赋……,国子监的档案上有这个学校,但是去当地找,却根本找不到。对于奸吏来说,办了学校既是政绩,又可以从中间以抵税的名义侵占大笔赋税,国子监远在京师,核查起来困难无比;而若仅仅是公文上的登记,地方民众则根本不知道,想举报也不可能。离任之前,能摆明下任就一起狼狈为奸;若是摆不平,则不妨上报撤销学校……”
石越已经尽量将声音放得缓和,但范纯粹的脸早已沉了下来,一脸怒容的骂道:“岂有此理!明日起,我便着人逐一的调查这八百余所小学校,看看究竟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若事属实,决不能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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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州城。
王韶回京之后,原熙河地区的军事便归李宪总管,而秦凤以至环庆一带诸州军的军队,则由渭州经略使高遵裕节制。按照新的官制,渭州经略使并不是正式的官职,而只是临时的差遣。
此时,定远将军、武经阁侍讲、渭州经略使兼渭州知州高遵裕正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之上,翘首东顾。
“高帅,始终不见石帅的仪仗。”说话的是高遵裕的部将,翊麾校尉顾灵甫。
“昨日的报告,石帅到了何处?”高遵裕的脸上,已经有了隐隐的忧虑。
“昨日晨起石帅便已经离开了泾州。”顾灵甫言语如常,但声调之中却不免流露出担心。他与石越虽并无交情,但是石越贵为陕西路安抚使,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若是路上遇上什么事,那就正好出在自己的辖区,事情可就麻烦之致了。
高遵裕皱起眉头,忽道:“再叫两队人马去接应。”
“是。”顾灵甫高声应着,一边大步走下城楼。
城楼之下,两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中年大汉正眉开眼笑的并肩而行,不时窃窃私语。顾灵甫远远望见那两人,立时便大声喝道:“罗剑伟、李十五。”
那两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抬首见是顾灵甫,慌忙行了个军礼,高声答道:“属下在。”
“你二人速点本部人马,往泾州方向,去迎接石帅。”
“是!”罗剑伟鼓起勇气,问道:“大人,不是已经派了几拨人马去了么?”
顾灵甫那有心思跟他细细解释,当下瞪了他一眼,便喝道:“那有这许多啰嗦?还不快去1
罗剑伟慌得一缩头,忙不迭的应道:“是,是!”回头却见李十五早已先默然下城而去,连忙快步赶了上去。
二人忙整了本部兵马两都共二百一十人,一并出了东门。
罗剑伟低笑道:“十五郎,我们兵分两路去迎接石帅好了。渭州驻扎大军,平素并没有听说有什么山贼,想来石帅自然不会有事。不过若能先迎到,必有奖赏,却不能落这个后去。”
但李十五的心思显然比他缜密得多,脸色也显得甚是阴沉,他似乎迟疑了一会,才沉声说道:“如今已经派了八拨人马去迎接都没有回信,其中还有马军。罗兄,前途难料,还是要小心为妙!”
“瞎,乱操心。石帅贵为安抚使,除非西夏入寇,否则谁敢惊扰?还会有什么事不成?渭州离西夏远着呢,总不可能怀德军、镇戎军这么多守军连敌人已经入寇都传不出一个讯吧?”罗剑伟显然是不以为然,不但大大咧咧的摇了摇头,还满不在意的说道。
李十五一怔,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但八拨人马的迎接未归,始终是他心底的一块阴影,令得他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说不出的不详预感。
罗剑伟见他脸色有异,不由奇道:“十五郎,你怎么了?难道石帅是你救命恩人?你这么关心做什么?还是你今天中了邪,这么疑神疑鬼的!”
“呸,胡说八道。”李十五冲罗剑伟吐了口痰,骂道。一面转身向部下招呼道:“走,我们走小路往潘原去。”
罗剑伟望着李十五远去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骂道:“古怪。”一面笑着向兵士们喊道:“弟兄们,我们走大道去潘原。”顿时,他属下的一百多人一起发出欢呼之声。
一路之上,李十五始终紧绷着脸,眉头深皱,似乎有着无限的心事。
他与罗剑伟都不过是从九品小官陪戎副尉,一都的小头目,以前叫“都头”,现在改了名号,称“都兵使”,比起从七品上的翊麾校尉来,差了整整九级,若用磨堪之法,三年一转,纵使不犯错误,也要整整二十七年方有机会做到翊麾校尉!二人的命运不但比不了远在京师的田烈武,更比不上现如今几乎是一步登天,几年之内就由八品武官直窜为正六品上昭武校尉、拜侯爵的薛奕。
但是,仅仅在几年之前,他李十五的前途,别说田烈武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便是薛奕亦是远远不如。当然,他现在只知道薛奕,却并不曾听说过田烈武。
自己的命运曾经因为石越有过一次巨大的转折,这一点李十五并没有过自觉。但是他却非常明白,薛奕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为石越!因此,对于石越任陕西安抚使,李十五的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的会有着巨大的期盼。而且,他对石越还怀有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特殊的感情。
那毕竟曾是他人生永难忘记的事件!
“都头。”
“嗯?”李十五回过神来,望着叫他的士兵。虽然他更喜欢“都兵使”这个名号,但是士兵们的习惯一时间却难以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