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康所选中的一间房子,名为“夹竹”。是在何家楼最高的一座楼的顶楼之上,打开窗户,可以看到大半个汴京城的夜景。三人走进屋时,唐康正与段子介在一起喝酒。秦观前脚刚刚踏入房中,就高声笑道:“段誉之,你怎的在此处?难道讲武学堂也放假?”段子介进入讲武学堂第三期,此时应当是最紧张的时候。
唐康喝了一口酒,笑道:“段誉之被章卫尉看中了,章敦又向讲武学堂要人。章大祭酒放他几天假,让他来京师见一次章敦,好好考虑一下。”
段子介苦笑着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文焕走上前去,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笑道:“做军法官也没什么不好。那是皇上的亲信,我们骁胜军的营都指挥使,对军法官都要客客气气的。”
“并非如此。”段子介叹了口气,道:“司马先生在枢密院主持职方馆,虽然外人不知道,但是听说很是立了功劳。兵部职方司也非同小可,今年年中有几个厢军不服调遣,密谋叛乱,不知怎的就被职方司查到了,尚未起事就被抓了起来,远远发配到凌牙门。章大人羡慕两次的功劳,向皇上上表,道卫尉寺是皇上在军中的耳目,本来有军人反叛这种事情,卫尉寺不知道,便是卫尉寺的失职。因此请求皇上让卫尉寺在京师设立一个卫尉寺分析局,专门处理各随军军法官报上来的信息,找出可疑点进行调查。章大人是想让我进分析局……”
“什么?军法官顺便还要做探子?!”文焕几乎要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叫完之后,想了一会,又似泄了气的说道:“这也无法可想。皇上答应了,是不是?要不章敦不会来找你。”
段子介点点头,喝了一杯闷酒。
文焕想了一会,又问道:“枢密院的职方馆到底立了什么功劳?听说司马先生一年之内,就已经升到正六品,这几年除了薛奕之外,再没有人升迁有他这般快法。”
唐康与秦观对望一眼,默默指了指东北方向。
文焕心中一凛,道:“你是说东北?高丽与女直打得不可开交,这应当是你们的功劳啊?”
唐康摇了摇头,道:“多的我不能说,也的确不知道。我只知道司马先生一年之内,把手伸进了辽国境内的各种势力之中。高丽和女直,辽主和耶律伊逊,还有杨遵勖。这中间都少不了司马先生的功劳。”
“辽主一年之内,已经稳稳控制中京道与南京道全部,上京道与东京道大部。上京半年之前,就已经被耶律信攻克。耶律伊逊龟缩于庆州,凭借天险顽抗了半年有余,只怕也撑不了太久了。耶律信与耶律冲哥迟早要攻克庆州的。我真看不出来职方馆做了什么事情。”文焕非常的不以为然。
唐康冷笑道:“职方馆又不是神仙,你以为他们能够如何?杨遵勖是个傻子,又有野心,又犹豫不决,他从我大宋‘某些商人’手中偷偷买了不知多少装备,就是不敢动。辽主解决掉耶律伊逊,迟早掉过头来对付他。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少说客在大同府。高丽与女直打了一年多,女直开始时节节败退,后来竟越打越强。双方时不时都要骚扰一下辽军,辽主不得不分兵在东京道监视。若非如此,只怕耶律伊逊早就被灭掉了。”
“辽主是个又可敬又可畏的人物。”秦观淡淡说道,“他攻克上京之后,借口许多贵族参预叛乱,剥夺了他们的全部特权,把他们的家财赏赐给有战功的将领与有功大臣。然后又把许多头下军州收归国有。一面又整肃吏治,严禁官吏扰民;一面轻徭薄赋,还把许多不能打仗的士兵放回,又把一些没收的土地分给有功劳的士兵。若不是他现在三面内乱……”
“他如此行事,却也有操之过急的地方。显见辽主毕竟年轻。若不是他如此急于向贵族开刀,耶律伊逊也不能支持到如今。许多人既然明知道在辽主治下,自己便会一无所有,自然铁了心跟随耶律伊逊顽抗。”唐康笑道:“咱们且不用去理会辽国如何,只要我大宋强盛,辽国终不足畏。若按这一年的情势发展,大宋会成为比大唐更强盛的国家。国家今年盈余八百二十五万另四千六十一贯。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段子介听唐康说起此事,也笑道:“现在民间都说,司马参政与石参政二人理财,是天造地设之合。司马参政节流省事,石参政开源兴事。国家焉得不富?”
“今年商税增加了一成;市舶务关税增加了一倍。与辽国的互市、归义城的税收是另算的。凌牙门城朝廷已经答应五年内不要上缴税金。但是薛奕逼南海各国每年上缴一定数额的税金以换取大宋的认可,虽然有些小国不过几百贯,但是积少成多,这笔收入非常可观。明年起,民间对南海诸国的投资会收到一定的回报,到时候关税还会增加。”唐康兴致勃勃的说道,“现在不论是报纸上也好,老百姓谈论也好,朝中大臣议论也好,无不夸赞我大哥。”
说起这些振奋人心的事情,便连段子介也觉得精神大振。秦观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夜空中灿烂的礼花,笑道:“熙宁以来,纵然是上元佳节,也曾未有过这样繁华的盛况。今晚的烟花,至少放掉二万贯!若在以前,司马君实定然上书反对。但如今的大宋繁华,便如同这烟花一般灿烂——想来石参政升任仆射,应当是众望所归吧?”
田烈武听到他又用烟花来比喻大宋的繁荣,忽的想起刚刚在大相国寺时听到的话,不由说道:“但愿这前所未有的盛况不要像烟花一样短暂才好。”
他话一出口,立觉不对,果然,众人的脸色都立即沉了下来,一同默然望着田烈武。良久,唐康方勉强笑道:“不会的,我大宋就是如日中天的太阳。”忽然想到太阳也会有落山的时候,心中更觉扫兴。正要想些什么话来岔开,却见一个书僮急急忙忙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唐康脸色立时便沉了下去,望着田烈武,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秦观等他这模样,便知是出了什么事情。果然,那个书僮附耳说完,就匆匆离去。唐康也起身抱拳说道:“小弟有点要事,要先告辞了。这里账已结过,兄长们慢慢喝茶——少游,你也随我一道走去一下吧!”秦观忙点头答应,于是二人匆匆告辞而去。
出了何家楼,唐康便把秦观拉上马车,车帘一放下,唐康神情郑重,压低声音说道:“少游,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