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与田烈武想起吴镇卿的脾气,不由相顾苦笑,摇了摇头,又向文焕说道:“你也忒不厚道。”
文焕满不在乎的笑道:“有本事你们去求情好了。我倒是听说薛子华观看演习之后,夸过吴镇卿,说他进退严整。不如让他写封信给薛子华,调去海船水军好了。他只要不晕船,到了海船水军学堂,绝对是佼佼者。”
“罢了。谁知道薛子华还记不记得吴镇卿?枢密院莫名其妙就要调他到广州,转任虎翼军第二军都指挥使,还只准他从杭州带五艘船过去。虽然说让他节制归义城与凌牙门所有水军,并且允许第二军扩军到六百艘福船的规模,但是广州市舶务短期内怎么可以和杭州市舶务相提并论,纵然许他扩军,一时间也没那么多钱。而且广州人情风俗与杭州不同,杭州经营已久,招募水手甚易,百姓均乐于做水手。在广州却要困难许多。虽然有曾大人的全力支持,但是一年之内,又要办水军学堂,又要建船队,还要经营南海地区,薛子华还能有性命留着,已经是奇事了。”秦观说到此处,不由叹息一声,但在他的心中,却是还有许多话不便出口。他自从与蔡京出使高丽归来后,被皇帝召见,授了个正八品下的枢密院编修官,在枢密院编修《武经总要》等要军事资料。这个官职对于他来说,算是可有可无,不过领份薪水,做点小事,清闲得紧。但他却也因此知道了枢密院的许多事情——譬如薛奕被调任广州,杭州虎翼军第一军由荆昭担任军都指挥使,其中就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虽然许多人认为这是朝廷防范武将进行必要的调动,并且这次调动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但是秦观却知道,这其中最关键的却是荆昭是宋初名将荆罕儒之后,而荆家与曹太后家世代通好。因此朝中大臣,包括石越在内,无不对这道任命三缄其口。
“这次调动,对薛子华实在不够公平。”文焕却也是听说过其中的内情的,不免便要替薛奕抱个不平。
秦观悠悠说道:“唐康时却不这么说,上次和他谈论。他说让薛子华去广州,对他个人不公平,对国家却有利。让荆昭在杭州守成,好过让他去广州把南海诸国局势扰乱。边将若是用错人,很容易激起大变。因此有薛奕在广州,朝廷便可安心……,只是朝廷未免也太小气了一点,至少也应当让薛奕带二十艘战船过去。这样他在广州才容易打开局面。”
三人一面说着话,不觉已是到了御街之上。只见御街之上灯烛辉煌,人头攒动,一条大街上,尽是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人们,隐隐的丝竹之音混着嘈杂的人声、笑声,未入其中,便觉出行人的喜悦。只是瞧这等局面,骑马是走不得了。三人不得已下了马来,便听有人叫道:“快去,快去,晚了就错过了。”他所说的立刻被许多人所响应,只见他大呼声未落,便有许多人托儿契女,如潮水般的都往一个方向涌去。
三人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均感好奇,文焕于是一把拉住一人,问道:“兄台,劳驾。敢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人不料被人紧紧拉住,心中甚是焦急,又挣脱不得,只得急道:“别拉,别拉。官人不知道在大相国寺前,要举办烟火大戏庆祝皇子出生么?听说那些烟火是兵器研究院专门调集人手连夜制成,和往常大不相同。”
“有这等事情?”文焕笑着放了手,便见那人匆匆向前跑去,似乎要挽回被文焕耽误的那点时间。
“怎么办?去不去看热闹?”秦观笑道。
田烈武迟疑道:“唐康时在等……”
“他同时娶了文家小姐和高丽佳人,必定在家多温存一会才出来的。别怕,从大相国寺过去,也不算得太远。”秦观不负责任的说道。
文焕夸张的点了点头,道:“正是。少游之言,极之有理。何况,难道你们竟不想看看兵器研究院做成了什么物件么?”说话间,已经拉着田烈武,便跟着人群一齐向大相国寺走去。
待三人到大相国寺时,大相国寺外早已经是人山人海。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皇后率领众亲王、宰执、翰林学士等大臣,在大相国寺内一座高楼上远远观赏。班直侍卫艰难的维持着秩序,让大相国寺门前空出一块大坪来。只是三人来得晚了,那里挤得过去?只听到人声喧哗,但坪中的场景却是丝毫也看不到,看见的唯有众人伸手指点的背影。
文焕灵机一动,眼见道边不远处有一株柳树,便将马拴了,捋起袖子、衣襟,抱着树干,竟然爬了上去。一面找了根树枝坐了,这才招呼二人。秦观是风流不羁之人,田烈武捕快出身,自然也不在乎此举是否有损形象,见他招呼,也跟着爬了上去。三人居高临下,这才看得清楚,此时在坪中摆了九十九面巨大的屏风,屏风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画,有大宋最英俊的神灵二郎神;有永远笑容可掬的寿星;有象征生男的罗睺罗,有百子嬉春图……一时也看不清许多,只听欢呼喝彩声中,有人燃起引线,立时,屏风之中,便蓬放出五彩的烟火,笔直的冲上空中。随着耳中听到烟火被点燃的“哧”、“呯”的声响,一个接一个的烟花腾空而起,在空中绽放出各形各样的绚丽烟花来。此时己近傍晚,满天的烟花绚烂无比,在暗黄的天空中尽情的挥洒着所有的喜庆与美丽,将天际重新映亮,夺去了夕阳的光彩。
无数斑斓的色彩构出的火树银花,在汴京的天空绽放,似乎要将人群的喜悦传达到九天云霄之上。人群中不时发出一声声赞美与惊叹的声音,尽皆看得目眩神迷……令得这偌大的地方顿时成为一片欢乐的海洋。
的确,人们是有理由快乐的。
田烈武便隐隐约约的听到树下有人正在兴致勃勃的议论着。
“今年的确值得庆祝。湖广屯军,官道改造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听说许多商家向钱庄借钱去开发湖广,现在许多钱庄里都没有钱了。唐家钱庄已经在各大报纸登出广告,明年起在钱庄存钱,不仅不要交钱,反而会给利息。存的时间越长,利息越高。”一个瘦高个子尖着嗓子叫道,神情间甚是兴奋,似乎他所说的这此事跟他大有相关。
旁边的矮胖子笑道:“这事我早已知道。湖广开发顺利,连带朝廷也省了不少钱。朝廷已经连续两年免征免役宽剩钱,今年夏天河北旱灾,虽然报纸上说朝廷因此拖缓了地方官制改革,但是组织救灾却很得力。司农寺又成立了齐民馆,专门负责劝农教农,培育好的种子,制造好的工具,推广到地方去。齐民馆的人,有不少进士官人,也有不少几十年的老农长者呢。种田种得好,也能做官……啧啧!”
“这事情秋天的时候还闹得很凶,有人说孔子不主张教农艺,有人说建了齐民馆也没什么作用,只是浪费官帑,为这事吵了个把月。还是皇上有主见,硬是定了下来。”
旁边有人插话道:“听说那是司马相公进谏之功。”
“什么啊?那是石参政力主的功劳。《新义报》上那几篇评论,你没看见么?署的是石参政的大名。”高个子似乎很以自己能读报为荣,口气中颇有几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