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讲武学堂的教官自然并非全如王厚一般严厉,但其中却也还有更加残酷的,比如军中号称“枭勇”的两大名将张玉和林广,竟然要求受训的步军军官站在箭雨面前丝纹不动,保持队列的整齐,若是稍露出些许怯意,就会受到极其严厉的体罚。于是讲武学堂开学第一天,和田烈武、文焕一样被打得几乎站不起来的学员,竟多达数十名,至于挨过鞭子的学员,则数以百计。

  当天晚上,田烈武与文焕从医官那里要了药,挣扎着相互搽了,趴在简陋的铺盖上睡了。谁知迷迷糊糊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但听得一阵刺耳的号角声打破了夜空的寂静,回荡在整个学堂之中,随即便听到有人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劫营!劫营!”

  文焕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含含糊糊的嘟噜道:“太平盛世,劫的鬼营?”话音未落,头一歪竟然又睡着了。田烈武本也是强睁睡眼,但看到他这神情,却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于是便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文焕屁股上的伤口,痛得文焕“哎哟”一声大叫,几乎跳了进来,正要埋怨,却见田烈武己经开始披挂,一边说道:“快起来,要不然小阎王饶不了你。”--不过一天功夫,王厚便己在学员中得了“小阎王”这样的浑名。文焕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披挂--便在这时,校场结阵点兵的号角声己经响了起来。吃过苦头的学员们也顾不得身上的盔甲是不是穿齐整了,慌慌忙忙便往校场跑去。

  到了校场,就发现各都教官都己经到齐,所有教官、亲兵都穿得整整齐齐,手执长鞭,肃然站立。王厚冷冷的望着麾下的学员,见他们一个个披挂不整,有些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眉间早己经锁成了“井”字。

  “明日每人去领一本《诸军训练条例》,自己看看如果敌军劫营,应当如何应对。”王厚忽然举起鞭子,指着一座不知什么时候搬来校场的座钟,厉声斥道:“从吹号到集合,竟花费整整三十分钟!若真是契丹、党项的骑兵,你们早就去奈何桥报到了!”

  文焕心中大是不服,暗想道:“你不安排哨探,早早传讯,我们怎么来得及?”但不服归不服,这样的话,那里敢说将出来?

  王厚凌厉的目光环视众人,高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服!但是两个人配合披甲,快则五分钟,最多十分钟!从明天开始,连续十天,每天一个时辰练习解甲披甲。今晚凡拿了兵器的,回营睡觉。没拿兵器的,换班守夜!”

  众人如蒙大赦,顿时散去。只有那些没有拿兵器的学员,虽然愁眉苦脸,暗自叫苦,却也不敢让“小阎王”听见了。王厚待所有人全部走了,才吩咐亲兵道:“待会给挨过打的人,悄悄送点伤药过去。”

  亲兵连忙应着去了。却忽听一人笑道:“恩威并施,处道将门之子,果然深明治军之道。”

  王厚循声望去,却见是讲武学堂大祭酒章楶,连忙欠身行礼,道:“末将见过大祭酒。”原来讲武学堂之设,除了五年整编期内半年一期速训军官外,以后每个军官升迁,都要到讲武学堂速训半年。并且,其长期的目标,更是直接向各州学、县学招收士子,培养科班武官。担负这样的重负,兵部侍郎事务烦多,是不可能奔波于开封与朱仙镇两地,来管理校务的。因此,讲武学堂在山长之外,设有“大祭酒”一职,负责处理日常校务。第一任大祭酒章楶,是礼部试第一名,省元出身,畅晓军事,文材武略,皆是大宋少有的人物。在石越那个时空的所流传的《宋史》,是将其与王韶相提并论的,因此石越特意向皇帝推荐,以章楶为讲武学堂大祭酒兼武经阁侍讲。

  章楶这一日来四处巡视,检查各都教官训练之法。他与卫尉寺卿章惇同宗,又得石越青眼,自是知道不少内情--为了防止某一派系军官对讲武学堂影响太大,皇帝与吴充、石越、韩维四人精心挑选了数十名教官,名义上的山长郭逮与他这个大祭酒,并没有影响第一批教官任命的能力。这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教官,来自武学、王韶军、蔡挺军中,还有些则是以前狄青的旧部。所有的教官,都必须是有过战功,武艺好,通文墨,懂兵法,可以说放在任何一处,都是军中翘楚。皇帝与石越,就指望着以这些人来打造一个精干的军官阶层。

  因此章楶丝毫不敢怠慢。他知道这些教官虽然都是军中英杰,但是各军风格不同,作风自然不一。似王韶旧部,如王厚便深受乃父影响,虽然恩威并施,却是为人严肃;而张玉、林广,训练虽然严酷,但是一旦解散,就和部下喝酒赌钱,无所不为;还有些教官,则多恩少威,或者有威无恩……虽然颁布了《诸军训练条例》,明确提出了各种训练指标与操练规程,但是要打造一只真正强大的军队,还需要有真正精干的军官与公正的奖惩监督。这些东西的养成,绝非一部《条例》的颁布就可以解决的。所以,章楶知道自己的责任,就是约束好这些教官们。

  但是章楶这次来找王厚,却是为了别的事情。他走到王厚身边,笑道:“处道,刚刚接到兵部行文,卫尉寺想派一批军法官来讲武学堂,一同参加训练。”

  王厚不明其意,便不接口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章楶,知道他必然会继续解说明白,果然章楶顿了顿,又望了王厚一眼,才道:“但是学堂教官人手略嫌不够,而且……”

  王厚心中顿时雪亮,当下淡淡一笑,说道:“而且没有人敢接收军法官,这些人将来是要配备军中,负责执行军法,监督将领的,而我们这些第一批教官,却没有几个人会在讲武学堂呆一辈子,迟早要编入禁军之中,到时候难免不碰上这些冤家。此时训练起来,轻不得,重不得……”

  章楶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他倒不料得王厚如此坦率。

  王厚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他掂了掂手中的软鞭,淡淡说道:“既然他们想来,就让他们归我管好了。我倒要先看看,这些所谓的随军军法官,究竟长了几颗卵子?”

  章楶倒不料王厚居然一口答应,不由松了口气,一面笑道:“这些人也只来受训半年,然后还要回卫尉寺受训半年,主要是成为卫尉寺军法官的教官,派到军中的机率也是很小的……”

  王厚忽然注视章楶,脸上肌肉一跳,轻声道:“大祭酒太小看我了!我王厚对朝廷忠心耿耿,怕什么军法官!”

  章楶洒然一笑,道:“那就好。我还要去看看神卫营的教官,兵器研究院的惨案,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

  王厚连忙欠身抱拳,道:“末将恭送大祭酒。”

  ※※※

  尚书省,政事堂。

  政事堂会议。

  左仆射韩绛、右仆射吕惠卿并排坐在上首。吕惠卿打量着座中的诸人,六部尚书中,吏部尚书冯京、户部尚书司马光、礼部尚书王硅在左,兵部尚书吴充、刑部尚书陈绎、工部尚书苏辙在右;六部尚书之次,则是大理寺卿张景宪、司农寺卿安熹、太府寺卿石越;压班的两个座位,左面坐着尚书左丛王安礼,右面坐着尚书右丛吕大防。此外,太常寺卿常秩与新任军器监兼知兵器研究院苏颂则坐在了最下首,他们二人均不带参知政事衔,是奉命前来旁听并作证的。若按照旧制,太常寺卿为九卿之首,如今却事权多削,反而远远比不上九卿之末的太府寺,看着正襟危坐的张景宪、安寿、石越,常秩不由在心里感到一阵别扭。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吕惠卿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