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却没有这般高兴,“新开盐场倒勉强还可以请中书三司同意,但卖掉诸盐场、茶场三年配额,这是相当于预支三年的盐税、茶税,如今一次用尽,日后欠缴朝廷的税款如何偿还?别说御史们不会放过,便是三司使也会追问,丁吃卯粮,须三思而行。”
蔡京不料被陈良浇了一盘冷水,不禁有几分没趣,只好拿着眼去偷看石越的神色。却见石越沉吟一会,说道:“此亦不可不虑,纯父你的看法呢?”
“学生以为可行。至于盐税、茶税,日后再想办法便是,非常之时,不能事事尽求善美,子柔说出来了,咱们以后记得想办法,便不怕了。”
石越笑道:“我的意思也是这样。日后之盐税、茶税,我自有办法。”一面又向蔡京笑道:“元长果然是干练之材,日后前途无量。本官亦会向皇上推荐。”
“多谢大人栽培。”蔡京得到石越一言,忍不住喜动颜色。
虽然知道这件事最后的通过,不免还要得到彭简和张商英等人的同意,但是石越以宝文阁直学士的身份,身兼漕司、仓司之职,牧守杭州,虽然在围绕着中书政事堂的竞争中,看起来并不那么顺畅,但是到了地方上,却是十足的威势压人。地方官吏若没有铁硬的后台,谁又敢和石越争短长呢?
果然不几日之内,不单张商英是毫不迟疑的同意,连彭简也爽快的答应副署,他这时候,哪里敢去得罪石越半句,虽然对石越如此专断独行,心里颇不快,但是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和自己的乌纱帽过不去,委实没有必要。
让司马梦求看过之后,石越便吩咐侍剑用火漆封好写好的奏章,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天已微亮,几只蜡烛,都快燃到了尽头。司马梦求告了退,回房小憩,石越吩咐完侍剑盖好印信,安排差人送往京师,自己这才起身,走到走廊之中,享受拂晓的清风。
一面向皇帝说明情况,一面在杭州大小州县的照壁中贴满告示,如果一切顺利,那么至少目前的难题可以解决了,接来要思考的问题是什么呢?是把这些钱粮用到哪些工程中才是最好呢?水利也是一门学问,沈括远在京师,自己看来也只能依赖地方上的人物,也许把那些老农叫来,一起商议一个对策,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而这之后呢?这之后我在杭州又应当做些什么?
……
石越又沉浸在对未来的思索中,至少他明白,治理一个地方,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一呼百应,从者云集的情况,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从自己的立场来思考问题,无论是他有多么渺小,而某件事情是否对自己有利,每个人的看法,都是不同的。石越已经明白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大哥。”韩梓儿轻轻把一面披风搭在石越肩上,一面轻声说道:“外面风大,还是进屋吧。小心感了风寒。”
“妹子,你、你还没有睡?”石越吃惊的望着妻子。
“我昨晚看这本书,太深奥难懂了,结果睡着了,是方才突然醒来的。”韩梓儿略带娇羞的掩饰着。
石越用披风把她裹入怀里,接过她手中的那本书,赫然竟是欧几里得的《论音乐》!
“这本书是哪里来的?”石越吃惊的问道,“是阿旺带来的吗?”
“不是,是我哥放在铁琴楼里的。我见阿旺喜欢,就送给她了,她说见到了,可以多少联想到家乡,一面又译成中华文字给我看,你看这里是她译的。”韩梓儿仰起小脸,轻声答道。她眼中能看到石越脸上惊喜、兴奋的神色,她委实是不能明白,一本根本看不懂的小书,为什么会值得石越这么兴奋。
“没错,就是这样!百年翻译运动,我可以翻译,加速交流!”石越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他紧紧抱着韩梓儿,使劲的在她小脸上亲着,一面大声说道韩梓儿根本听不懂的话语。
“我能带来的东西有多少?但是如果我提前把希腊、罗马、阿拉伯的文化引入中国,让他们在中国交流碰撞,中国不乏有智慧之人,这岂不比我在那里写什么‘石学七书’要好得多?!”石越心里早已经沸腾开了!
“妹子,你真是我的福星。”石越又狠狠的亲了韩梓儿一口,抬起头来,对着东边太阳将升时炫红的天空高声说道:“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我要亲手开始中国的百年翻译运动!这件事情一旦开始,历史前进的方向,就会彻底改变。我接下来的使命,就是保护她渡过最脆弱的萌芽状态!”
韩梓儿依偎在石越怀中,如石越那么伟大的理想,实非她所能理解,但是她却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依偎的这个男子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杭州的早晨,非常的温柔。
曹友闻挤在一面照壁之前,仔细读着官府发布的告示、抄录的朝廷邸报,以前《皇宋新义报》,这种地方,一向是大宋各地方的新闻发布中心,还有专门的差人和好事者,在旁边大声诵读。
到了杭州后,本来是想去高丽的,不料父亲突然得了急病,不得己只能在家静养,而一切事务,便交给了曹友闻打理。他并不知道司马梦求和陈良已经入了石越的幕府,只是在白水潭学院养成的习惯,让他每天必然看报纸,并且到照壁这里了解当天的新闻。
“宝文阁直学士礼部郎中权知杭州军州事石谕杭州军民:……”
一道告示跃入曹友闻的眼帘:为了募款赈济灾民,恢复生产,石学士决定预售杭州所辖盐场、茶场三年产盐、产茶,并公开竞标拍卖盐场开发权,只是所有款项,一律要用粮食或者粮八钱二的比例支付。
“石山长果然名不虚传。”曹友闻在心里感叹道。
“什么叫公开竞标拍卖呀?”旁边一个穿着湖丝袍子的胖子高声问道。
“你不会自己看吗?这下面有解释。”旁边人没好气的说道。
“我……我……”那胖子涨红了脸。
曹友闻知道他肯定不识字,忍不住笑着说道:“所谓公开竞标拍卖,这石大人告示上说的明白,是所有想买盐场开发权的官民都先缴纳三百贯定金,然后聚集一堂,对盐场进行叫价,价高者得,如果叫了价最后不想买,三百贯定金罚没,另有处罚,如果没有购买,那么三百贯定金依然退回。”
“这样倒是公平合理。”那个胖子感激的望了曹友闻一眼。
“石学士是左辅星下凡,哪里能不公道?何况这样做,也全是为了杭州的百姓。”有人以先知先觉的口气很不屑的对胖子说道。
曹友闻不禁莞尔一笑,对胖子抱拳说道:“这位仁兄不必介意,石学士这样做,正是要示人以公正,这是告诉某些奸商,你们没有必要行贿官府了,也不必请托关系,就凭价格来竞标便是。”
“正是,正是。”胖子忙不迭的点头,“若是天下官府都这么清廉公平就好了。”
“那只怕难了点。都说石学士是五百年一出的人物,或者他有办法也未可知。老兄若是有意,不如回去打点打点,竞标可是要用粮食的,若没有粮食的话,还不知道那些地主怎么样哄抬粮价呢,而竞标的粮食却只能是平价。”曹友闻笑着对胖子说,他自己倒不用担心,曹家有满满几仓粮食,只需粮八钱二,他相信区区一个盐场,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