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李丁文幸灾乐祸的笑道:“那不更好?”

  石越却始终不能李丁文的轻松,虽然他知道便是满清那般黑暗,报纸一样可以议论时政,大宋算是开明许多了,但是如果桑充国一再摸王安石新法的老虎屁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是不敢去想的。何况这“天下唯公”的说法,其中暗含的意义,只怕不仅仅是公羊家的“天子一爵”这个说法这么简单了。

  土市子闹市,在中书省议了一天的事,市易法和保马法还是没有通过,条例改了又改,“冯京和石越提的意见还真是多!”王安石坐在马车上想道。不过反对保马法反对得最厉害,倒不是冯京和石越,而是枢密使文彦博和吴充。王安石知道若不在中书省商议停当,廷议之时,肯定会被枢密院阻挡的。

  “卖报,卖报……《汴京新闻》今日创刊,白水潭山长桑充国公子要建三百所义学!卖报,卖报,十文一份,一报在手,尽知汴京风物……”清脆的童声沿街呦喝,远远传来。王安石平时一般不会动用很大的仪仗,也没有清街,所以才能听到声音。

  王安石听到这声音,奇道:“什么是‘报’”?

  早有人回道:“丞相,我们也不知道。”

  “去给我买一份来。”王安石吩咐道。

  “是。”下人答应一声,很快就买了一份报纸,恭恭敬敬的递给王安石。

  十文钱一份的报纸,如果在乡下,没有几个人买得起,但是在汴京就不同了,连那些禁军的兵老爷,只要起买,也是买得起的。而以白水潭、桑充国名气之响,第一期报纸又是新鲜事物,五千份报纸上市不多久,就被抢购一空,这家人因为是报了名字是丞相府的,才没有人敢和他抢,否则哪里轮得着他。

  这一节王安石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接过还散发着墨香味的报纸,见报头印着一行草书《汴京新闻》,然后就是日期,第一版是整版的创刊词,介绍报纸的功用,提出六大主张;第二版叫时政版,介绍朝廷变法的时局,各条法令的意义,哪个衙门是主官,后面附有一个自称“山野散人”的点评;第三版、第四版叫经义版,各个学派在这里写短文发表自己的观点,甚至互相攻讦;第五版、第六版叫市井版,介绍的是发生在东京和全国各地的各种新闻;第七版叫文学版,是一些才子词人的诗词歌赋;第八版便是底页,叫焦点版,这一期竟是大幅介绍发生在开封府的一起奇案的过程,并专门有人点评开封府断案引用律令是否合法、公允!

  王安石坐在马车上,一页一页翻下去,一边点头称是,便是看到时政版,他也暗自点了点头——这一期没有说他的坏话,只是详细讲叙《青苗改良条例》的各种细则,在各地的执行情况,评论中也说了他几句好话。经义版的争执,他也已经见怪不怪了。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王安石的脸色沉了下去。

  这一版的内容不管是怎么来的,但是这等于是公然点评官府的案卷,完完全全是以民议官,官员的好坏,自有上司和监察御史监督,岂容这什么“报纸”来说三道四?这样下去,桑充国岂不是成了在野的御史中丞?

  想到这里,王安石抬起头来,喝道:“停。掉转马车,我要面圣。”

  对于《汴京新闻》的反应,王安石可以说是后知后觉了。他不知道此时皇帝正和石越讨论着《汴京新闻》。

  赵顼饶有兴趣的看着手里的报纸,对石越笑道:“这个桑充国倒有点意思,这不就是卿写的《三代之治》里的东西吗?”

  石越站立在一旁,笑道:“正是。陛下,不过这第八版以民议官,只怕会惹来朝中大臣的不满。”

  赵顼也心知肚明,多一个地方监督他们,朝中大臣肯定会不满。他想了想,一方面觉得这样做可以有人监督那些官员,未必不是好事,但另一方面,朝廷的威信似乎颇受影响,而且万一这些报纸诽谤的话,影响更坏。这真是有一利必有一弊呀。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赵顼看了石越一眼,笑道:“卿家有什么好建议,与朕说来。”

  石越笑道:“陛下圣明。桑充国与臣其实有兄弟之情,但是他这次创办这个《汴京新闻》,臣并不以为然……”

  赵顼打断道:“为何?朕以为这报纸很好。朕在宫中,出去不易,难知民间疾苦。这报纸能将民间之事一一写来,还有这些叫什么‘广告’的,有酒店的酒的价格,某店粮食的价格等等,朕读了这些,就知道民间是什么情况了。这一两版,向百姓介绍朝廷政令,亦略有嫌疑,然而也是教化百姓之意……”

  石越见赵顼滔滔不绝说来,倒似比自己更维护这报纸了,心里不禁有点好笑。不过这报纸现在制约的是朝中的大臣,皇帝又很年轻,对新鲜的东西有好感,倒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好不容易等皇帝说完,石越这才回道:“陛下真是圣明。报纸这个物什,说白了一方面是为百姓说话的,另一方面则是为朝廷说话的。它的主要作用,是使下情上达,上情下达,而使奸吏不能从中欺上瞒下。所谓‘不能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报纸便是民间之耳目。但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

  赵顼点了点头,说道:“卿说得有理。且说说这弊又在何处?”

  石越继续说道:“回陛下,这报纸的弊端,其一,是免不了议论朝政,有时就免不了要损害朝廷的威信;其二,这报纸说的话,未必就一定可信,难免没有激愤之辞,不实之语;其三,报纸未必不会被奸人所利用。而报纸流传极广极快,有这些弊端,就是隐患。”

  赵顼这时又觉得石越所说有理,不由问道:“可有良法绝其弊,留其利?”

  石越笑了笑,这皇帝想得倒是美,不过他自然要顺着话头说话的:“臣有几个方法,不知道是不是可行,请陛下圣裁。”

  赵顼急道:“快快说来。”

  石越笑道:“陛下,臣以为,要除其弊,则不可断然取缔报纸,否则难免为后世所讥。报纸虽近古以来没有听说过,但说到底,也是民意,也是清议,防民之口,终非明君智者所为。所陛下欲除其弊而留其利,实是英明。而要除其弊,其要点莫过于预防。”

  “而预防之策,其一,是立法,臣以为可以制订《出版管制条例》,什么事情不可以说,什么事情不可乱说,都要规定得一清二楚,违者则有各种惩罚。而其要点,则是既不过于烦苛,又不可以过于简略,养成民间士风气节,凡读书人皆能以天下为己任,是最要紧的。其二,则是报纸不能只有一家,只有一家,容易被人控制,受人利用,有人挟清议来要挟朝廷,也不可不防。所以不如朝廷以开明之姿态,鼓励天下士民兴办报馆。一方面可以借报纸教化天下百姓,一方面使报纸互相制衡。”

  石越这个计策表面是很保守的,又要管制报纸,又要制衡报纸,其实不过是以退为进之计。若依了这个计划,则天下报纸丛生,风气养成,结果谁能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