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作者:阿越



  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

  处分公布之后,以苏轼为首,许多同情旧党或厌恶新法的官员、士大夫,还有一些书呆子,把范镇家的大门都给踏破了。苏轼更是公开给范镇贺喜,说他虽然被迫退休,可名声却更加响亮了。这话没有几天,就传到了王安石耳中。附马王诜尽力周旋,才让苏轼只是通判杭州,让他去了江南繁华之地,做了前参知政事赵抃的同僚。

  几乎在同时,又有一道恩旨,司马光改授西京留守,带着《资治通鉴》书局,即日前往洛阳。

  一时间,四个旧党名臣,三个被赶出朝廷,一个被迫致仕。石越对李丁笑苦笑道:“潜光兄,才几天时间,朝中唯一能和王安石制衡的,就只有参知政事冯京了。王安石升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了。”本以为历史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有所改变,结果虽然的确有一些改变,但是大的趋势,却依然故旧,不由石越不生出几分沮丧。

  “公子不必担心,我们的策略始终是不与王安石争锋,这个对大局并无决定性影响。一定要耐心的等待时机。况且范镇大人致仕,正可以让他来学院做教授,他闲得无事,必不推辞。”李丁文不以为然,虽然刘庠和范镇的处分出乎意料,但是苏轼和司马光的前途,早在二人预料之中。仅仅刘、范二人,又能影响什么大局呢?

  “我不是担心大局,我是觉得皇上此时如此集中的处分一批官员,或有深意。”

  “公子,这绝非皇上的主意,以在下所见,这是王安石刻意安排的。所以不必担心,况且对司马光大人的处分,是减轻,而不是加重。王安石急欲排除异已,希望朝中能为一言堂,好顺利推行新法。却不知新法的弊病始终存在,不会因为罢退几个官员而消失,他如何能让天下人噤口?”李丁文倒是信心百倍,又说道:“只是王安石和皇上的相知,可能还是出乎我们的预料……”

  二人正谈论着这几天的朝局,突听外面侍剑笑道:“桑少爷,我家公子和李先生正在书房里,我马上去通报。”

  “你个小鬼头,要你通报什么。我自己去见。”桑充国兴冲冲的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石越和李丁文相顾一笑,二人起身迎了出去,石越站在屋檐下,笑道:“长卿,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

  “当然是好事,你看看这是什么?”桑充国一边说一边挥着手中书。

  石越笑着接过来一看,当时就懵了,一个字也看不懂,全是鬼画符,当下笑问:“这是哪国的文字?”

  李丁文眼角往封皮上瞥了一眼,笑道:“这是契丹字,书名便是《三代之治》。”

  石越再也想不到契丹这么快就有《三代之治》的盗版,真是大吃一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桑充国笑道:“子明算是名扬外国了。这是一个和我家交好的行商带回来的。他说现在契丹有三本书卖得最好,《论语正义》、《三代之治》,还有一本是《算术初步》,那边的王公贵人,颇以读此三书为荣。”

  李丁文冷笑道:“辽狗一直羡慕中华文物,本来翻译中国文献,也并不奇怪。只是他们这次翻译如此快法,可见对于中国的一举一动,他们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的。”

  石越见他对辽人如果提防,忍不住宽慰道:“潜光兄大可放心,契丹不足为惧,其无能为也。”

  “未必,契丹可是我大宋第一强敌。”桑充国立即反对。

  石越笑道:“现在契丹是魏王执政,君弱臣强,对我大宋实无威胁可言。只是我们大宋现在国库空虚,兵卒不精,也没有进攻契丹的实力。”

  李丁文叹道:“公子所说不错,自己国内的事情若不解决好,敌人就算再多的机会给我们,我们也没有能力进攻,契丹的事情,也只能先放一放了。”

  王安石的强力弹压政策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相反,受石越“盲人摸象”比喻的启发,旧党掀起了新一轮的抗争潮。被贬到地方去的旧党,凡是品秩稍高一点,潮水般的把奏章交到了中书省,异口同声都说自己那个地方不适合推行青苗法。而朝中的御史与谏官,则推波助澜,要求全面废除青苗法。

  派出去监督新法执行情况的四十多个提举官,因为地方官吏不肯积极执行青苗法,就和地方官员互相攻讦,打官司的文书把政事堂都堆满了。现在政事堂实际上两个参知政事主政,冯京乐得看笑话,一声不吭,天天写节略报给皇帝,也不提处置意见,只把王安石累得半死。

  皇帝对这些情况心知肚明,为了表明立场,趁着宰相陈升之长期卧病,他提升王安石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做了真宰相。而不久又以王雱为天章阁侍讲,借着对王家的恩宠,向天下显示他坚持推行新法的决心。

  然而这表面上的决心,和赵顼内心深处的想法,并不是那么全然相同。年轻的皇帝,在内心中对青苗法,实在有着太多的怀疑——从韩琦上书说青苗法竟然在城市中推行,到无数大臣不断的上书反对,再到集英殿的风波,还有石越那盲人摸象的比喻……如此种种,他无法不怀疑青苗法是否真的效果有那么好。

  但是他也能看到,青苗法让国库每年增加收入达数百万贯,这巨大的利益他不能不注意到。他是一国之君,他的理想是重现汉唐的雄风,但是想对外用兵,就要打仗,打仗就要花钱,而国库现在连每年的收支都不相抵,他又不想做一个增加百姓负担,损害百姓利益的暴君,只有王安石,能给他“不加税而国用足”的许诺。如果青苗法并没有扰民,只是伤害了一些富室的利益,让一些人放不了高利贷了,那么他要是听信谗言而废除了青苗法,岂不是要成为天下后世的笑柄?

  到底朕要怎么做才好呢?赵顼心里实在没有底。太皇太后和母后只知道说“妇人不懂国事,惟愿官家凡事多问韩琦、富弼、司马光等人”,这三个人早被自己贬出朝廷了,而且要听他们的话,自己是什么也不能做,就守着这祖宗的基业,做一个庸庸碌碌的君主,眼睁睁看着国家一天天衰败下去。这是朕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的!

  李向安打断了沉思中的皇帝,轻声说道:“皇上,石越奉诏觐见。”

  “传他进来。”

  石越这些天全心全意扑在白水潭的校务上,每天又要亲自讲学,又要到处请教师,凡是汴京城里在自然科学上面有所成就的人,他都亲自请到了;还要管理学生,累了个人仰马翻。幸好桑充国和沈括帮他良多,只是传闻中沈括似乎被王安石相中,甚至可能要做到三司使了,也不知道他还能帮自己多久。

  朝中局势他洞若观火,虽然一直不平静,但王安石却始终能逆流而上,坚持一步步的推行他的改革。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太好的机会介入,正好趁这段时间做好白水潭学院的事情,慢慢等待时机。

  不料皇帝在此时突然召见他。算起来和这个年轻的皇帝,也有好多天没有见面了,石越可以感觉到皇帝越发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