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沉默半晌,方带着几分忧郁的说道:“臣是不祥之人,以臣在江湖市井中,或反能为朝廷效力。若是庙堂之上,他日必遭小人之讥。”
“此话怎讲?”赵顼有点奇怪了。
“臣来历身份,皆属不明,陛下虽然不怪,然居朝堂久了,必有人因此生事,到时臣虽想退处江湖,恐怕亦不可得。”石越说着说着,嗓子便有点嘶哑了,倒似强忍着悲痛说的。
赵顼本来以为他担心什么,听说是这个,不禁微笑道:“石卿何必在乎这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你来自哪里,都是朕的臣民。”
可是石越只是坚执不答应。皇帝再三劝说,最后实在无可奈何,可又不愿意这样的人材白白从自己手边跑掉,赵顼还是太子时,就以复兴以己任,常恨身边人材太少,他见王安石所问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招致人材。此时觉得石越是人材,哪里愿意就此让他跑掉?
赵顼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说道:“石卿若实在不愿意在朝,那么卿想去哪里?大隐于市吗?”
“微臣想在西南城外白水潭建学院,讲学授徒,为陛下培养人材,以谢陛下知遇之恩。”石越哽咽着答道。
皇帝听他跑不了太远,又早知道他要办学院,心想原来你是早打定主意了呀?因说道:“如此,朕依然赐卿同进士及第,朝请郎,金鱼袋,另赐你白水潭学院祭酒,又赏白银三千两,绢十匹,白水潭学院附近良田四十亩,朱雀门附近宅院一座,另特赐你出入禁中侍读,每逢朔日朝请。”
石越还没说话呢,早有礼部的官员要晕倒了,有人连忙出列说道:“陛下,这白水潭学院祭酒当为几品官?出入禁中侍读又当为几品?”
王安石狠狠瞪了那个官员一眼,心说这时候你出来搅什么呀?回头我们自己随便定不就得了。他见皇帝把目光投向他,只好出列说道:“臣以为祭酒这个名字不妥,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莫若赐石越为白水潭学院山长,为正七品。出入禁中侍读,不必为官职,只当恩宠便是。”
“便依王卿所奏。石卿,你若推辞,便以抗旨论。”皇帝决断道。
石越听皇帝说到这份上,知道自己不可不识好歹,而自己目的基本达到了,也就不再推辞,叩首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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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同进士及第、朝请郎、白水潭学院山长、特赐出入禁中侍读、赐金鱼袋”这样长长的一串头衔回来的石越受到了桑府的热列欢迎,便是那些街坊邻居也全都过来向桑俞楚道贺,因打听到石越还没有成亲,于是石越不免又多了一宗烦恼——给他提亲的人踏破了桑家的门槛。
苏轼、王安礼、曾布、叶祖洽等人更是特意上门来道喜。
石越强掩着心中的兴奋,把话题转向了他要创办的白水潭学院。别说苏轼等人和石越本来就是好友,就是叶祖洽这个新科状元,听到石越请他将来去学院当“客座教授”,亦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叶祖洽何等聪明伶俐,对于石越这样的宠臣,绝不敢拂了面子。
于是在熙宁三年九月下旬,大宋境内有两个机构的创办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话题,而这两件事都与石越有关。在杭州,九月二十日,唐氏棉纺行正式营业;在汴京,九月二十一日,白水潭学院正式开学。
白水潭学院是一所三年一贯制的现代大学,第一年为预科,学生修《论语》、《春秋》、《诗经》、《算术》、《物理》、《地理》、《生物》、《逻辑》、《化学》九门;测试及格,升入第二年级,学生自选专业,分“儒学”、“算术”、“格物”、“博物”、“律学”、“哲学”六系,其中格物系包括物理与化学,博物系则学习生物、地理、诗经、小雅、医术等,律学系讲法令与经义,哲学系讲逻辑与诸子百家之学。第二年级学有小成,可升入第三年级,这一年专做论文、设计与辩论。
这是石越和桑充国二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体例,因为他们面临的,是老师缺少的现状,其中第一年的课程,除开《春秋》与《诗经》之外,几乎都必须由石越主讲,桑充国助教,这也是石越不愿意做常参官的主要原因。在他看来,播下火种比自己做官,前者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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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在宋代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一天皇帝会赐给百官棉袄,到了十月初四,无论官员百姓,都会在这一天去给自己的祖先上坟,然后就是立冬,各家各户采办过冬的物品,特别是准备蔬菜,因为开封冬天特寒冷,是没有蔬菜的,都得从外地运来……
石越在车上听新买的书僮侍剑介绍着这些古代的风俗,他现在两头住,在桑家住几天,在皇帝赐的宅子里住几天——主要是为了学院太忙,有时候甚至住在学院不回来。桑俞楚的夫人因此不放心石越的起居没有人照顾,因为特意买了许多奴仆送给石越,石越仅仅留下一对看起来颇忠厚的石安夫妇帮他管理大宅,又收了这个侍剑,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生得聪明伶俐,可惜却是孤儿,石越一见,想起自己的身世,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因此收在身边,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其实以他的本意,却是不喜欢自己被人服侍——人情是好逸恶劳的,自己希望有一个更平等的世界出现,如果自己被服侍惯了,只怕慢慢的自己就会对不平等的现象感到麻木,毕竟自己现在已经是“利益既得者”了。
“侍剑,呆会儿我去面圣,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有人问起,你就说自己是白水潭学院山长石越家的书僮。”石越仔细对侍剑叮嘱着。
“是,公子,你放心。”侍剑清着爽子回答。
石越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向车夫叮嘱几句,便下了马车,向大内走去,心里纳闷着皇帝找自己做什么。
到了右掖门,李向安早在那里等着自己,引着自己一路走去,一边笑道:“石大人,皇上对你真是另眼相看,这次竟是在御书房诏见你,今日赐给你的棉袄,例份都等同三品以上呢。”
石越原不知这些规矩,听李向安说了才知道怎么回事,因笑道:“皇上的知遇之恩,做臣子的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这次我本家二叔从杭州托人带回几匹棉布,做工却还看得过去,改明儿叫人送到贵府,李公公可得笑纳。”
虽然有宋一代,宦官并不能为恶,但是无论亲王勋贵,宰执大臣,倒也并不愿得罪宦官,便是王安石这等名臣,也不免和中臣结交,石越本是现代人,对太监倒无太多的成见,只要他们不为恶,施点小恩小惠结交,那是应有的手段。
李向安谦逊几句,眉开眼笑的领着石越到了御书房,尖着嗓子说道:“皇上,朝请郎石越见驾。”
“快请他进来。”
石越走进御书房,见礼完毕,见皇帝面带笑意的问道:“石卿,你的学院办得如何了?”
“蒙陛下钦赐墨宝,短短十余日,收了八百学生,现在分班授课。微臣和臣友桑充国分别授课,只恨先生太少。幸好苏轼大人、王安礼大人、曾布大人、叶祖洽大人替臣分别讲《春秋》、《诗经》、《论语》三门。”石越详细的回答,皇帝那天赐宴后,为他题了“白水潭学院”五个大字的院名,加上他石越的声名,第一期居然招了八百名学生,远远超过他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