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

作者:雷米

    一夜无眠。

    他摇晃着走下阁楼的时候,并不知道已是几时几分。时间,似乎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LostinParadise”咖啡吧的店堂里一片漆黑,卷帘门和厚厚的绒布窗帘把阳光和嘈杂的人声尽数的挡在外面。与一墙之隔的热闹街道相比,这里更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幽闭空间。

    寂静。黑暗。有周而复始的绝望和期盼。

    他趿着拖鞋,慢慢地在店堂里走来走去。视力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昏暗光线,店堂里的一切从暗影中浮现出来,仿佛是从墨汁里挣扎而出的古怪事物,还带着撕扯不断的淋漓液体。

    他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心中仿佛这个店堂一般,空荡荡的,除了黑暗,只剩下一些毫无生机的物件。

    女店员留下一封措辞简单地辞职信之后就离开了,连这个月的工资都没拿。也许,她真的发现了那个医生的头。不过这不要紧,那颗可恶的头颅已经被他烧掉头发,煮熟,撕脱所有的皮肤和肌肉,砸碎颅骨,扔进俪通河里了。

    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他再没有一个可以发泄怒火的玩具了。

    可是,他真的还有必要发泄么?

    一切都是骗局。所谓的爱,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的幻觉而已。他只是一个供人驱使的棋子,即使在“城市之光”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的保护神的今天!

    他并不恨她,甚至连寻找她的欲望都没有,更别说去追问那个可笑的问题。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失去了她,却得到了一个万众瞩目的名号——城市之光。

    多么响亮的名号,炽热,猛烈,带有强大的气场和不容否认的正义感。

    她既然没有昏迷,就一定听过“城市之光”。

    如果有一天可以再见,他会平静地面对她,感谢她曾经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了无比重要的角色。一切拜她所赐,但是他不后悔。她激发了他内心强大的一面,让他知道自己不仅可以在这个城市立足,更可以改变它。

    也许她会怅然若失吧,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已经远远超越了她试图将其塑造成的那个人。

    突然有人轻轻地敲打着卷帘门。他一怔,立刻从沉溺其中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会是谁呢?那个警察?

    他第一次对杀人感到一丝悔意。她并不是植物人,也许那次摔倒,是她有意为之。诱使他杀死那个无辜的女孩,也是她的计划之一。

    他来不及多想,顺手操起桌子上的一个铜质烛台,藏在身后,走到门旁打开了卷帘门。

    厚实的玻璃门后,一个年轻的学生摸样的男孩,抱着几本书,好奇地打量着他身后的店堂。

    “老板,今天营业么?”

    他愣了一下,突然笑了。

    “营业”

    为什么不呢?生活还要继续,那缕光还要继续照亮这个城市。

    他打开店门,把客人让进来。迅速上楼洗漱完毕,穿着整齐后,给客人端上今天第一杯咖啡。报以亲切的微笑后,他看看东北角那张尘封已久的桌子,伸手拿起“预定”的桌牌扔在吧台上。

    店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主要是前来复习期末考试的学生,不时有人起身去书架上查找参考书。咖啡和甜点的香气弥漫在店堂里,伴以翻动书页的声音和几对情侣的窃窃私语,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氛。

    他坐在吧台后面,看看东北角的那张桌子,一个半秃顶的中年男子正面对一本厚厚的心理学著作冥思苦想。

    他笑笑,转头打开网页,细细地浏览起来。

    下一个被“城市之光”焚烧殆尽的,会是谁呢?

    廖亚凡的遗体经检验完毕,排除了其他致死原因的可能。案发第五天后,遗体被火化完毕。邰伟曾想帮方木张罗一个葬礼,公安厅、市局和专案组的成员们也很支持。方木的反应却很冷淡。人都死了,生者再悲痛、再怀念,她又如何能感受得到呢?

    方木只想得到廖亚凡的骨灰,却遭到赵大姐的激烈反对。火化当天,赵大姐几乎哭得晕死过去。滚烫的骨灰盒刚一到手,她就死死地抱在怀里,不允许任何人再碰它。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赵大姐看着一脸乞求的方木,凶狠又坚决,“亚凡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是我的孩子,永远是我的!”

    你不曾爱过她,就让她和爱她的人在一起。

    爱过,还是不曾爱过,这也是几天来一直纠缠方木的问题。他试图在记忆中搜寻任何一点可以减轻他的内疚的片段,然而,却只是徒劳。

    他没有让廖亚凡体会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夫妻之爱的感觉,两个人最后一次对话,也是以方木的指责告终。

    廖亚凡至死也没能得到方木的爱,哪怕是最起码的信任。

    这种纠结让方木始终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中。他宛若一具行尸走肉似的,浑浑噩噩的在那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生活着。足不出户。每天除了在回忆中搜肠刮肚,就是睡觉。几乎不吃任何东西。每次从睡梦中醒来,他都有几分钟以为廖亚凡还在这间房子里——在厨房里准备早餐,或者在卧室里细细妆扮。甚至在他昏昏沉沉的去卫生间的时候,还要习惯性的敲门,等待那句不耐烦的女声:“有人!等会儿!”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直到他垂手站在门口,一点点清醒过来。

    也许每次入睡,都是一次生死轮回的过程。睁开眼睛时,一切宛若初生。然后,生者要慢慢捡拾记忆的碎片,不情愿地拼接起来。深吸一口气,故作坚强地面对骤然灰暗下来的今天。

    边平给方木放了长假,每天还要致电问候,然而,不管他怎么询问,方木的回答永远只是“嗯”、“啊”。然而这样简单地回应仍然让边平稍感安心。他非常了解这个家伙,只要他不去杀人,或者不被人杀死,就是万幸。

    有着同样担心的不止边平一人,还有邰伟。下班后来看看方木,几乎成了他每日必做的事情。尽管每次看到方木,他都是同一个样子——靠坐在沙发床上发呆,或者在屋里里慢慢踱步,手里夹着一根几乎燃尽的香烟。然而,邰伟仍然认为自己的探望十分必要:如果不是他带着食物过来,并且看着他吃下一些,方木会把自己饿死在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