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的保安员疑惑地打量着他,上前问道:“先生,请问你要办什么业务?”
陆大江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取……取钱。”
“取多少?”
“五十万。”这个数字让陆大江有了些许自信,腰板也挺直了。
“请问您预约了么?”
“嗯?”陆大江想了想,“哦,约了。”
保安员把陆大江径直带到VIP窗口。陆大江把银行卡递进去,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办完这件事,先去吃一顿呢,还是找个妞来玩玩?
VIP窗口的出纳员却打断了他的幻想:“对不起先生,您这张卡里只有十元钱。”
“你说什么?”陆大江脸上的痴笑仍在,眼睛却瞪大了,“不可能——你再看看!”
出纳员又试了一次,答复的声音礼貌却冷漠,结果也一样,卡里只有十元钱。
陆大江彻底蒙了,晕头转向地走出银行。他站在街头愣了半天。直到被一个行人撞了一下,才醒悟过来,急忙钻进一个电话亭给陆天长打电话。
陆天长同样吃惊不小,气急败坏地挂断陆大江的电话后,转头就想找梁四海兴师问罪。按下几个数字后,手却停下来。
梁四海这么做,摆明了是翻脸加羞辱。他敢这么猖狂,想必是有猖狂的理由。
在搞清楚这个理由之前,还不能轻举妄动。
被弄煳涂的,不止他一个。
c市公安局在当晚的行动之后,立刻封锁消息,开始内部彻查。虽然行动有所斩获,抓捕两人,击毙一人,但金永裕成功脱逃。警方怀疑有人事先将行动部署泄露给对方,导致彭忠才等人闻风出逃,金永裕还被半路截走。
也就是说,警方内部出了内鬼。
正在高层绞尽脑汁想查出内鬼的身份时,真正的内鬼却更加疑惑。
肖望最初也以为是梁四海的人截走了金永裕。他和梁四海秘密接触后,才知道对方只通知金永裕等人出逃,根本没来得及派人去接应。梁四海大为吃惊之余,感到极度紧张。这个半路杀出的人显然不是出于什么善意。他一边要求肖望尽快查清那个人的身份,一边静观其变。
肖望亲自参与了对那两个喽哕的讯问。根据其中一人的口供,半路截走金永裕的人是个男性,中等身材,头戴兜帽,看不清脸,最明显的特征是用左手开枪,右手完全被白纱布包裹住。
而且,他似乎和金永裕事先有约——因为他只带走了金永裕。
肖望把上述信息反馈给梁四海。梁四海不动声色地“唔”了一声,让肖望继续留意事态的发展。
他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因为把金永裕截走的人,是陆大春。
毫无疑问,是陆天长策划了这件事。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肯定都对自己不利。
五十万都不能满足他们,还在警察眼皮底下截走了金永裕,看来,当初真小瞧了这些乡下人。
知道金永裕藏身处的不过寥寥几人,陆天长能找到他,答案只有一个:金永裕已经和陆天长结成了联盟。那么,金永裕对陆天长而言,有什么价值呢?
梁四海忽然发现,所有尚存的手下中,金永裕跟自己最久,也对自己的情况掌握最多。
他感到了极大的恐慌。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慌。
门又响了。
陆天长已经懒得动弹,挥手示意一直在喂陆大春喝粥的陆海燕去开门。陆海燕一言不发地放下碗,走到院子里。
随即就昕到一阵心不在焉的寒喧,无外乎是“在家呢?”“海燕好点没有”“脸上的伤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之类的话。
来者是村西头的陆聚宝家媳妇,按照辈分,陆天长还得叫她一声二嫂。所以当这个二嫂满脸堆笑地走进来时,陆天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招呼她坐下。
二嫂先是感慨一下“今年冬天咋这么冷”,然后又说“屋里挺暖和啊”,最后说“来看看大春大侄子”。
陆天长垂着眼皮,随口敷衍几句。二嫂的目的和前几个探视者一样,他唯一的儿子那只完全残废的手,只是个幌子而已。
果真,东拉西扯一阵之后,二嫂把话头引向正题。
“村长,昨天是发东西的日子,咋还没动静呢?”二嫂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你也知道,你二哥每天都得喝点,现在还非好酒不喝了,这一断,天天在家闹人呢。”
陆天长已经有点不耐烦,板着脸说道:“这段日子生意不好,让二哥忍几天吧,没准以后又得靠种地过日子呢,别养那么多富贵毛病。”
“那可不行!”二嫂一下子急了,“都自在这么多年了,哪个还拿得起锄头啊?再说,你当初让咱们待在山里过好日子,咱们也听你话了。不能说断就断啊——谁也不能答应!”
“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事儿!”陆天长忍住气,“人家不干了,我有什么办法?”
“谁断咱的活路,咱就跟他干啊!”二嫂一拍大腿,“反正,你当村长的,必须得给咱们一个交代。好日子过惯了,让俺再去地里刨食吃,俺可不干。”
“行行行。”陆天长彻底失去了耐心,下了逐客令,“我想想办法。”
“嗯。”二嫂也不客气,“发东西的时候,就别让我大侄子挨家送了,让他好好养伤,我自己来取就行——别忘了你二哥要的酒。”
说罢,二嫂就拍拍屁股走了。陆天长听着院子里的铁门咣当一声关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扭头看看一直躺着的陆大春,心里的烦躁感再起。
自从陆大春的手废掉以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除了要求陆天长不要难为陆海燕之外,几乎不跟父亲说话。偶尔起床活动,也是用左手捏捏筷子,握握菜刀,大多数结果是:砸烂所有他能用左手拿起的东西。
那个健壮、充满活力,甚至有些粗野的儿子,现在成了这副样子。
这一切,都是那个梁老板造成的。
而他,不仅用一张只有十元钱的银行卡羞辱了自己,还要让全村人回到过去的苦日子里。
梁四海,你到底凭什么这么做?
般若寺。
梁四海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虔诚跪拜。似乎每多跪伏在地一次,佛祖就会多庇佑他一分。他把自己想象得无限地小,小到可以逃避一切惩罚;他把面前的佛像想象得无限地大,大到可以遮挡一切罪恶。
拜完,梁四海合掌起身,心中的烦恼丝毫没有消除。执钟僧人不识趣地又重重敲了一下,那嗡嗡的钟声听起来不再像是嘉许,反而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一样,嗖嗖地钻入他的脑袋。
后堂传来一阵布鞋底与青砖地面摩擦的沙沙声,静能主持捻着一串佛珠,缓步走了出来。
梁四海急忙躬身合十,“大师。”
静能主持微笑着还礼,“梁施主,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