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
“我赚钱。”
“赚什么钱?”我问。
“什么钱都赚,只要是钱。”
“我记得你是念牛津的。而且你爹剩了钱给你。嘿……我有无懈可击的记性。”
“我相信。”他搂一搂我。
“除了赚钱还做什么?”我问,“与女人在公园中散步?”
“与你在公园中散步。”他拾起一块小石子,投向湖面,小石子一直滑出去,滑得好远,湖面早已结上了冰。
“这湖上在春季有鸭子。鸭子都飞走了。”我说。
“迁移,候鸟迁移。”勖存姿说。
“我不认为如此。”我说,“这些鸭子不再懂得飞行,它们已太驯服。”
他又看着我,他问:“你怎么可以在清晨脸都不洗就这么漂亮?”
这是第三次他赞我漂亮。
“你有很多女人?”我问,聪慧提过他的女人们。
“不。我自己也觉得稀奇,我并没有很多的女人。”
“为什么?”
“你不觉得女人个个都差不多?”他反问。
我觉得乏味,也许他见得太多。但是丹尼斯阮说我是突出的。但丹尼斯阮只是个孩子,他懂什么,他的话怎可相信。
“你也有过情妇。”我说。
“那自然,”他答,“回去吧。”他站起来。
我陪他走回去。小路上低洼处的积水都凝成了薄冰。(如履薄冰。)我一脚踏碎冰片,发出“卡嚓”轻微的一声。像一颗心碎掉破裂,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我抬高头,月亮还没有下去呢,天空很高,没有星。
“明天要上课?”勖存姿问。
“要。”
他忽然怜爱地说:“害你起不了床。”
“起得,”我说,“一定起得了。”
他犹疑片刻。“我想住几天。”
我脚步一停顿,随即马上安定下来。“你要我请假吗?”
“也不必,今天已是星期四,我不想妨碍你的功课。周末陪我去巴黎好了。”
“机票买好了吗,抑或坐六座位?”我问。
“我们坐客机。”他微笑。
“为什么?”我失望地问,他不答。
回到屋子,他在客房休息。辛普森的表情一点儿痕迹都没有。英国人日常生活都像阿嘉泰姬斯蒂的小说,他妈的乱悬疑性特强,受不了。为什么他们不能像中国人,一切拍台拍凳说个清楚?
我淋热水浴,换好衣服去上课。勖存姿在客房已睡熟了。我对辛普森说,有要事到圣三一院去找我。
到课室才觉得疲倦,双肩酸软,眼皮抬不起来,未老先衰。瞧我这样儿。早两年跟着唐人餐馆那班人去看武侠午夜场,完了还消夜,还一点儿事都没有,如今少睡三两个小时,呵欠频频,掩住脸,简直像毒瘾发作的款式。
我只想钻回被窝去睡,好好睡。
可是今夜勖存姿说不定又不知要如何磨折我。也许他要到阿尔卑斯山麓去露营,我的天。
我把头靠在椅背上,又打一个呵欠。
有人把手按在我肩上。我吓一跳,转头——
“丹尼斯。”我睁大眼。
丹尼斯阮。
他吻我的脸、我的脖子。“我找到你了。”
我说道:“坐下来,这是课室。”
“我找到你了。”他狂喜,“你姓姜,你叫小宝。”
“喜宝。”我改正他。
“我找到你了。”老天。
我拿起笔记。“我们出去说话。”
在课室外我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雇‘哥伦布探长’找的。”他抱紧我,“你可不叫咪咪。”
我的头被他箍得不能动弹,我说:“我以为你雇了‘光头可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咱们是同学?”他问。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不悦,“你这个人真是一点儿情趣也没有,完了就是完了,哪来这么多麻烦。”
“我想再见到你,怎么,你不想再见我?”
“不。”我往前走。
“别生气,我知道你吓了一跳,但是我不能忘记你。”
“还有这种事!”我自鼻中哼了一声。
“我不能忘记你的胸脯,你有极美的——”
我大喝一声,“住嘴!光天白日之下,请你放尊重些。”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但小宝,周末我们可以见面吗?周末我们去喝酒。”丹尼斯阮说。
“周未我去巴黎。”我一直向前走。午膳时间,我要回家见勖存姿,因为他是我的老板。
“告诉我你是否很有钱?”他用手擦擦鼻子,“你手上那只戒指是真的?”
“你为什么不能PISSOFF?”
“你别这样好不好?”他说,“周末去巴黎,下礼拜总有空吧?”
“我没有空闲。”我说,“我的男朋友在此地。”
“我才不相信。”他很调皮地跟我后面一蹦一跳的。
“当心我把你推下康河。”我诅咒他,“浸死你。”
“做我的女朋友。”他拉着我手。
“你再不走,我叫警察。”
我已经走到停车场,上车开动车子,把他抛在那里。倒后镜里的丹尼斯阮越缩越小,我不怕他,但被他找到,终究是个麻烦——
他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剑桥是个小埠,但不会小得三天之内就可以把一个女人找出来。我知道,这里的中国女人少。
中午勖存姿在后园料理玫瑰花。居然有很好的阳光,但还是冷得足以使皮肤发紫,我把双手藏在腋下,看着他精神百倍地掘动泥土。
他见到我问:“下午没课?”
“有。”我说,“尚有三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