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不过是上楼收拾一下东西,换件衣服。妈妈老早就打来电话,叫她回去吃团年饭,她再渴望马上就倒头大睡,也不敢除夕不归。
下楼来照例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才拦到出租车,车子驶上大桥,也是照例开得缓慢,她一路瞌睡着,直到司机说到了才惊醒。
她父母家住江对面一个很大的老国企宿舍区里,这个国企由于政策、管理等各种原因,早已经停产,工人下岗,大势去矣。可是当年的规模实在惊人,宿舍区位于江南这边很好的位置,和所有的老宿舍一样缺乏规划,楼间距狭小,各个不同年代的房子并存,既有五十年代仿苏联建筑风格的走廊黑暗的三层楼红砖房,也有上世纪九十年代建起来的方方正正毫无特色可言的标准砖混结构一梯两户七层楼房。
叶知秋的父母都已经提前办了所谓内退,每月工资加起来不到2000元,哪怕在这个消费不高的内地城市,也算一个窘迫的数字,更何况医药费用报销很成问题。大概从四年前起,叶知秋就承担了养家的一部分担子,赚的第一笔钱正好给父母凑起来解决了住房的产权。
她的收入在本地她这个年龄来说,应该算是很不错了。她也习惯了出租车出入节省时间跟体力,但肯定不敢叫车子直接开进宿舍区,给父母看到,一通不节约的数落是免不了的。
可是叶知秋没走上几步,迎面碰上的人让她懊悔自己下车太早,真不如回家听数落比较合算一些。
站在她面前的是范安民的妈妈,拎了大大的超市购物袋,显然才买东西回来。她看到叶知秋,马上走过来,一副准备深谈的样子。
这是个万人大厂,范安民和她同是本厂职工子弟,他们的父母以前是同事。她没办法和前男友分手即成陌路,除了共同买的房子纠葛在一起有待分割以外,双方的父母眼下还是邻居。
叶知秋看着这个一度差点被她叫妈妈的女人,很是发愁,只能勉强一笑:“阿姨您好。”一边不停步地向里走着。
范妈妈紧紧跟上她的脚步:“小叶,最近很忙吧。”
她只“嗯”了一声,可是知道就算不“嗯”这一声,也挡不住对方的交谈,突然想起如果不让她说个够,恐怕又会跑去自己家骚扰自己的父母,马上止住了脚步,正色看着她:“您有什么事吗?”
范妈妈也连忙煞住身体站定,有点尴尬地看着她:“小叶,以前我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
叶知秋和气地笑:“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
“那阿姨就直说了,安民打算四月份结婚,虽然说女方家境很好,但我们家安民很好强,不愿意事事靠她家,不然以后恐怕也难做人。我和你父母都是同事,大家的家底都有数。当初你们合资买房,基本我们家就掏空了所有积蓄来支持你们……”她拉拉杂杂地说着,叶知秋不想再听下去了。
“阿姨,范安民没告诉您吗?我打算出钱把他那一部分产权买下来,过年以后就去办具体手续,应该不会耽误他的婚期。”
“这么说你有钱了?唉,安民一直说你买房装修把钱花光了,叫我不要提这事,我们一说,他就心烦拔腿要走,你也知道,他是个念旧的孩子,总觉得对不住你。其实年轻人没结婚分分合合都是正常的,这一点你就比他洒脱得多。江边那个房子,现在价格应该涨了不少吧。”
叶知秋静静看着她,直看到她目光躲闪了一下才说:“前几天我和范安民已经就这事达成了协议,我自认我的提议是很公平的,具体您可以回去问他。如果你们商量后觉得不妥,请让他直接再来跟我谈,他有反悔的权利,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不希望以后再跟您来谈这件事,更不希望您再去和我父母谈这件事。”
“如果你们能商量好那就是最好了,我还得回去做年饭。小叶,有空还是去我家玩。阿姨一直很喜欢你的。”
她提着袋子匆匆走了,叶知秋哭笑不得,摇一下头,朝自己家走去。
老宿舍区尽管杂乱无章,可是有一点很不错,从一开始所有空地都种了树,大部分是法国梧桐。几十年下来,这些树已经高大挺拔,到了夏天绿荫如盖,遮天蔽日,十分凉爽怡人。现在正是隆冬,光秃秃的枝丫伸展着,也在很大程度上掩饰了乱搭乱盖的不美观。
叶知秋家住六楼,算是一套半新不旧,朝向、格局还不错的小两房一厅,比那些共用厨卫、光线阴暗的老宿舍楼条件要好得多。
爸爸妈妈看她回来都很开心,他们心疼女儿在外面打拼得辛苦,更心疼她的情变,只一味做了满满大桌的好吃的,眉开眼笑让她吃。
叶知秋乐得放量大吃,她在外面成日除了盒饭就是应酬,实在没什么营养可言,此时桌上全是她爱吃的菜,外加一罐浓香四溢的鸡汤。除了要不停接电话发短信以外,倒算是很放松了。
晚上她也不看春晚,关掉手机洗了澡倒头便睡。本市才对春节期间烟花鞭炮燃放有条件开禁,可是宿舍区密集的爆竹声一点也没吵醒她。她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起来洗漱一下吃了饭,居然又跑回床上继续睡。
父母理解不来这样超长的睡法,坐在客厅里相对发愁,觉得女儿一定是受不了和范安民的分手,所以不想出门见人。
也难怪他们有这样的想法,叶知秋在去年深秋面无表情告诉他们她和范安民分了手时,他们的震惊来得远比叶知秋知道范安民移情别恋时要大。
“哪有这样儿戏的,房子都一起买了,又花了那么多钱装修,基本上这边的同事熟人都知道你们要结婚了,现在怎么收场?”当了一辈子机械工程师的父亲气得手直哆嗦。
叶知秋默然不语。
母亲知道女儿的外柔内刚,有着小小的倔强,放软声音哄她:“秋秋,这种事不能赌气呀,两个人要过一生,就得相互容忍体谅,不能一点小事就说分手,很伤感情的。”
“范安民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爸爸妈妈想开一点吧,这种事出在结婚前比较好,别人要问起来,直接说我们合不来分手就完了。”叶知秋只能很合情合理地说。
“你说得轻巧,说分手就分手,那房子怎么办?装修的钱基本上全是你付的,难道可以分成两半?”父亲一向脾气急躁,哪里受得了女儿这样的若无其事。
“我想办法吧,您别操这个心了。明天还得上班呢,我先过去了。”
她上班远,早几年就开始在江北那边租房子住,父母也隐约知道后来她在和范安民同居,当时只想两人感情这么好,房子也合买了,只差商量具体婚期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可是怎么想得到会突然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