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尽

作者:肖锚

    陈沂生跑这十公里到没什么。别人——水壶、干粮、手榴弹、帽子、鞋......掉了一路,基本上全都献了原形,气得于自立半天没言语。一咬牙,加跑了二十公里。

    就这样折磨,老陈也没怎么样。倒是于自立——这个一向以铜皮铁骨自居的西北汉子,累得岔了气。这也难怪,本来于自立是仗着自己的技术和体力优势想教训教训那些松松散散的兵,同时也想向上级显示一下教导队的素质就是与众不同。可是跑着跑着却发现这里居然有比自己体力还好的主儿,要不说男人都好强,面子上的事情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咬咬牙就跟上去了。

    陈沂生一开始也没太在意这些细节,可是跑着跑着却发现自己身边总跟着个人,当然,他也好胜。二话没说,提气加速......全队的训练演变成了这两个人的赌气。公路之上,只见两个当兵的一前一后,前面的从容自如,而后面的却面如白纸,气喘如牛。

    于自立这罪遭的,那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地。他暗自后悔自己是哪根筋错乱了,为什么偏偏加跑二十公里?同时心里也埋怨前面这个兵:就不能给领导留个面子?他极其想追上前去好好看看这个人是谁,但本事不济偏偏就是追不上,又不好意思喊停。所以在面子的作用下,咬牙苦撑......

    两天后,躺在医院里的于自立对两天前的愚蠢决定懊悔不已。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轻易与别人比试,哪怕是下一盘棋,他都要谦虚老半天,最可气的是胜负未分就推棋认输。部队首长对于自立同志的转变,在开始时还没太注意。可是随着他本人的越来越“谦虚”,这才发现问题严重了。鉴于于自立同志由量变到质变的性质转变,部队领导经过反复讨论,终于在一年后接受了于自立同志提出的转业报告。

    陈沂生没觉得如何,可他半个月后却被叫到了师部,由师参谋长何保华亲自接待了他。

    “小陈啊!你别这么拘束,今天领导叫你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何参谋长看着半坐在椅子上一脸拘束的陈沂生道:“听说你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兵,枪法极准?”

    “是!首长!”陈沂生忙起身敬礼。

    “别客气!来,坐!坐!”何参谋长指了指椅子,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首长!”陈沂生接过杯子。

    “你怎么不坐?”

    “报告首长!我还是站着吧!坐着比站着还累!再说,长幼有序,您是首长我是兵,我坚决服从您的一切调遣!”

    何参谋长愣住了:“小陈!你这话怎么有点像国民党的味道?”

    陈沂生没言语。

    一见他态度比较坚决,参谋长也不客套了,直接奔主题:“这次找你来是有件事和你商量......”他咳嗽了一声,“边境很不太平,越军的特工人员经常过来活动,闹得挺凶,打死打伤我边民抢夺牲畜财物不算,还奸污掠略妇女。上周,还主动袭击了我方巡逻人员。对于这伙匪徒,我们几次设伏都没有成功。看来这是一伙训练有素及其狡猾的匪徒......”

    “首长!你就说让我干什么就行了!我一定服从命令。”陈沂生对这种废话连篇的开场白没什么好感。照老邢的话说:军人,就应该直来直去。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费那么多话有什么用?当兵的又不是大学生,说多了也听不懂,而且还误事。

    参谋长对陈沂生的直来直去皱了皱眉,不过他没说什么,而是继续谈他的话题:“是这样,上级领导准备抽选一批业务骨干组建一只特种分队,专门对付这些越南特工。现在看来,你各个方面条件都符合要求,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坚决服从命令!”陈沂生立正敬礼。

    “那就好,那就好!”何参谋长喝口水。

    陈沂生觉得他有些多余:不就是上战场吗?绕那么大的***干什么?当兵是为什么?不就是为打仗吗!你下命令我执行不就得了,怎么婆婆妈妈的。

    “首长,我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中午你到后勤运输连报道,随车一起走。这两天你就先解决一下个人内务。”

    “是!

    参谋长看看谈得差不多了,示意陈沂生可以走了。临走时,他突然叫住陈沂生:“小陈啊!纠察战士何宽是不是你打的?”

    陈沂生一脚在门外一脚在门里停住,听了这话,他转过身立正回答道:“报告首长!何宽我不认识,但是纠察是我打的!”

    “你为什么要打人呢?你难道不知道这是犯纪律?再说……”参谋长道。

    “报告首长!我和他都是兵,士兵打架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他连我这个小兵都打不过,那么他就不配当这个纠察!”

    参谋长没话说了。还说什么?当兵的都跟小绵羊似的,那么在这世界上仗也不用打了。也许当官的就喜欢这样好勇斗狠的兵,参谋长赞许地点点头:“好!打得好,回答得也好!好好干吧!有什么事情我顶着!”

    得!最终倒霉的还是何宽。

    “这么快就要走了?”老邢一脸失落地问了一句。身边的老哥几位也是同样的反应。

    “是的师父!军情紧急!”

    “你还没熟练呢!再有两个月......”老贺一脸的无奈。

    “行了!你们就别婆婆妈妈的,军人!他最好的课堂就是在战场。”老邢扫了一眼众人,拉过陈沂生:“孩子!你去吧,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日本人还是越南人,在咱中国士兵的面前就只有一种选择——死!记住师傅的话:我们不需要俘虏!”

    “是!师父。”

    老邢转身打开红木箱子,取出一个小包递给陈沂生道:“这是师傅早年的作战日记,当年师傅的所有作战心得都在这里,你拿去好好看吧!”

    “师父!这......”

    “别婆婆妈妈!这东西师父用不着了,也许他会对你有帮助!”

    “师父......”

    “师父的小人书你都看得差不多了,也后该看什么书就由你自己去选择吧!”老邢面沉似水,仔细叮咛。

    “千万别丢咱中**人的脸。”老严也插了一句。

    徒弟要走了,尽管大家都舍不得,可是没有一个人对此说不。纷纷拿出自己珍藏的笔记什么的送给陈沂生。老贺拍拍陈沂生的肩膀道:“你这飞抓的使用已经没问题了,关键是这熟练度,本来再有两个月就可以出师了,嗨!......上战场之前你一定要抓紧时间练习,明白没有?”

    陈沂生点点头。

    老丁也拿出看家的小册子道“小娃子!你叫了我一声师父,可是师父教你的本事最少,这是师傅早年自己制作的武器图纸,有些可能已经过时了,不过你可以借鉴一下,就算是你这个穷师傅给你留的念想吧!”

    “师父!您这是......”

    “老丁要走了!”老贺插了一嘴,“他要去香港见他的儿子儿孙......”

    望着老丁一脸的愁怅,陈沂生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紧握他的手,用力摇了摇。

    老贺看了看老严。老严无奈地摆摆手道:“你别这么看我,该教的我全教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是吗徒弟?”老贺还真问,一点情面都没给老严留。

    陈沂生点点头,实质上老严到底教没教全他也不知道。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象个大姑娘似的磨磨唧唧,今天咱们聚一聚,就算给老丁和沂生送行。”老邢不耐烦地阻止了众人小儿女之态。

    这顿酒喝得痛快,全躺下了。陈沂生在院子里睡到后半夜才爬起来。他把院子打扫了一遍,看着这几位还在酣睡的师父,心里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和不舍。他不想惊动这几位老人,只是用筷子在地上写下几个字:邢师父、贺师父、严师父、丁师父,我走了,你们多多保重!

    然后找出一块毯子,给这几位还在昏睡中的老兵轻轻地盖上。当盖到老邢的时候,老邢突然翻了翻身,口中喃喃道:“沂生!记住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你自己!”

    陈沂生愕然......

    回去的路上,陈沂生绕道来到赵静家的小将军楼,高大的围墙掩住了院子中的一切,陈沂生曾经发誓不要再来这里,可他哪一回也没做到。默默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心里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地借口:“我要上战场了,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知道,不管能不能见到你,只是在这里多站一会儿,我就满足了......”望着望着,不知不觉就站了一上午......

    “咦!陈沂生,你在这干嘛?”身后有个女人轻轻问道。

    “赵静!”他心中一喜,转身一看,不由一阵深深地失落...... “啊!江护士!你,你,你怎么也在这?”

    江素云上下看了看陈沂生,又扭头瞧了瞧将军楼,狐疑地问道:“你在等赵静?”

    “是!......啊!不是!”陈沂生窘得脸都紫了。

    江素云笑眯眯地看着他,没说话。陈沂生抓耳挠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觉得江素云的目光象带刺的钩子,不断剜着他的自尊心。

    “赵静白天根本就不会呆在家里,”江素云笑笑,“当然,这段时间她也没去上班。不知道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啊!这个......我是教她打枪......啊!不!不!我就要走了,临走前我来看看她。”陈沂生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素云没说话,抱着药箱又看了看小将军楼,想了想道:“你去北湖找她,那有个书摊......”

    “她不在那儿,她已经一个多月没去了。”陈沂生接过话,说得很沮丧。

    “噢!你比我还了解她!”

    “不是不是!”陈沂生摆摆手,“我哪能......”

    江素云停止了玩笑,又看看陈沂生,突然问道:“你说你要走了,去哪?”

    “我,我要上前线。”

    “噢?”江素云愣了,她没说话。陈沂生看着她也直纳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许久,江素云叹口气道:“其实你最应该看望的应该是李护士长。”

    “为什么?”陈沂生不解。

    “如果不是李护士长托赵静把你的病志送到赵军长那儿,恐怕你现在还在大牢里呢!”江素云说完,转身就要走。

    “江护士!您等等!”陈沂生急了,上前一把拽住江素云。扯得江素云差点没摔在地上。“你要干什么?”江素云急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陈沂生连连道歉。见江素云怒气未消,忙伸手从兜里掏出快巧克力递了过去......

    “你也吃巧克力?”江素云没客气,接过来剥开箔纸含在嘴里,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没多久狐疑又呈现在脸上:“怎么这巧克力和赵静常吃的是一种口味?”看看陈沂生,她笑了,笑得很古怪......

    “江护士!李护士长今天上班吗?”

    “上班!你去普外病房找她就行。”

    陈沂生回头向小将军楼瞟了一眼,二话没说,随着江素云向军区医院走去......

    李雪梅这几天很忙,刚刚护理完一批重伤员后,正要休息吃午饭,陈沂生就进来了。

    “小陈!你有事吗?”李雪梅放下筷子。

    陈沂生进前给李雪梅敬了个礼。

    “你这是干什么?”

    “李大姐,我是来谢谢你的!要不是你帮忙,我就......”

    “你说这些干什么?”李雪梅笑了笑,搬把椅子道:“你坐吧!”

    见陈沂生坐下,又去找杯子。

    “李大姐!你不用忙了,我不渴!我只是特地来向你道谢!”

    “小陈!你不用谢我,”李雪梅将杯子到满水放到陈沂生的面前,“我没帮上你什么,你要谢就谢谢赵静吧!要不是她把材料交给赵军长,我也是爱莫能助。”

    “不管怎么说我也要谢谢你!”陈沂生立正又给李雪梅敬了个军礼。弄得李雪梅笑着把他的手拉下来:“行了!行了!这要是让别人看见多不好!”

    陈沂生看着李雪梅道:“李大姐!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我就要走了,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给你带一个最好的礼物!”

    “你要带什么给我?”李雪梅笑着问。

    “一等军功章!”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那是奖给战斗英雄的,我一个护士要它干什么?”

    “那就是越军团级干部的军刀!”陈沂生郑重地说。

    “好!咱们一言为定!”李雪梅点头答应。突然她想了想,问道:“怎么这批去前线的人员里有你吗?”

    “是!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一问。”李雪梅拧着眉头喝口水,不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