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殿

作者:十四郎

    五月聚窟洲无念神宫有仙法大会,清远上下都很兴奋。

    仙法大会对年长弟子来说,是增进修为的良机,对年轻弟子们来说,却是认识新朋友,甚至发展桃花运的机会。因各大仙山都不限人数,所以往往无念神宫人满为患。

    胡砂没有参加过无念神宫的仙法大会,只能从其他年轻弟子那里听说一些乐闻趣事,譬如上回聚会,谁谁遇见了谁谁,天雷勾动地火,如今孩子都快生了。再譬如谁谁喜欢谁谁,另一个谁谁却总缠着前面那个谁谁,在仙法大会上痛哭流涕出尽洋相。

    胡砂听得半明半白,一头雾水。

    其实这些趣闻说穿了就是两个字——“八卦”。

    在百无聊赖的仙山里修行,八卦基本上是许多人兴致勃勃过下去的目标,一点风吹草动的事情都能被说上十天半载,这边厢胡砂与芳准的八卦才消停一些,那边厢仙法大会的八卦便已层出不穷。

    可惜的是她就算回到清远,也没什么机会趁着年轻去参加仙法大会,享受一下疯狂的青春。

    金庭祖师明令下来,她和芳准两百年之内不得离开清远半步,所以什么仙法大会那都是浮云。在清远上下几乎**了的时候,她也只有蹲在冰湖前面,用小树枝划泥巴解闷,身边还蹲着同样无聊的小乖。

    芳准在入定,他每天都有三个时辰左右的入定时间,这段时间谁也不能打扰他。

    胡砂用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写字,写了一首诗,一面笑吟吟地回头问小乖:“这首诗你没见过吧?”

    小乖从鼻孔里发出一个高傲的喷气声,勉强低头去看,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骸这种的调调,我才不喜欢!就是因为你一肚子春水,成天想着情啊爱的,才那么笨,修为总也上不去!”

    “才不是!”胡砂瞪了它一眼,“师父都说我勤勉努力,修为大增!你没念过书看不懂就直说嘛,有什么丢人的。”

    “我怎么不懂?不就是一首情诗吗?我随便做一首都比它好一千倍。”小乖发威了。

    胡砂把树枝一丢,拍拍手上的泥巴:“那好,你做一首我听听。(WWW. 好看的小说)”

    小乖顿时开始抓耳挠腮,因着脸上全是毛,也看不出是憋得脸色发青还是发白,隔了半天,果然是一个字也吟不出来。

    胡砂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懂。这首诗是我们那边一个大诗人做的,是说因为心里曾经真正爱过一个人,所以后面遇到再好的,也无法投入感情。你不觉得这种感情很真挚吗?”

    小乖心不甘情不愿,但因为自己没什么学问,方才出个了丑,所以干脆不说话了。

    胡砂又在地上胡乱写了好几首凌乱的诗句,毕竟离家五年,很多都已经记不得了。

    看看天色,想必芳准入定的时间快要过去,她抬脚将地上的字迹胡乱抹去,起身道:“走吧,回去找师父……”

    话未说完,忽听小乖欢呼一声,掉头朝后面扑去,她讶然地回身,却见本应跟着师祖去参加仙法大会的凤狄正站在湖爆被小乖搂住肩膀,使劲他的脸。

    胡砂奇道:“大师兄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去参加仙法大会吗?”

    凤狄脸色原本有些苍白,听她这样一问,却又红了,低声道:“我……在一目峰下迷路很久,没找到大门,去迟了……师祖让守门弟子带话,叫我留在芷烟斋照顾师父师妹。”

    果然是迷路,他真是个大路痴,家门口也能迷路。胡砂忍不住要笑,但见他满脸尴尬神色,便把笑憋回去,只道:“正好师父入定的时间要过了,咱们一起回去。他在杏花树下藏了许多美酒,今天骗他拿出来喝。”

    凤狄勉强笑了笑,把头一点,跟在她身后往杏花林走。

    走了一半,他忍不住低声道:“胡砂,你当真不打算将水琉琴还回石山旧殿?”

    胡砂刚摘了一枝杏花放在手里把玩,听他这样问,不由一愣:“当然不会还,不然水琉琴岂不是要杀死更多无辜的人?何况它是我用血肉养好的,于情于理都没有还回去的说法吧。”

    凤狄沉默半晌,又道:“那是神器,你怎能私自拿走。”

    胡砂笑道:“可师父说水琉琴已经属于我了,他说得自然是没错的。(WWW. 好看的小说)”

    凤狄心中猛然一沉,正要再说,忽听小乖朝天叫了几声,声音甚是尖利,两人一齐抬头,却见好几个须发银白的老头儿落在林中,当中那人白衫微须,正是芳冶。

    凤狄脸色又变得苍白,低低唤了一声:“师伯……您先别……”

    芳冶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沉声道:“孽徒胡砂,你私自窃取神器,祸连清远,今日要将你押送回瀛洲乐正石山旧殿,归还水琉琴!”

    胡砂大吃一惊,举目一个个望过来,对面那些老神仙个个面沉如水,她认得两个。一个是桃源山的上河真人,另一个缁衣银发,却是许久未见的青灵真君。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当下退了两步,冷笑道:“要我归还水琉琴是假,其实是你想要吧?真君大人!五年前,我还没谢谢你花费心思,千辛万苦将我从海外拉到这里来!”

    青灵真君神色不变,垂头轻道:“这位姑娘,老夫并不认识你。如此胡言乱语,只会让芳准真人更加难做,神器乃天神之物,凡人不得玷污,还请你速速归还,俯首认罪才好。”

    胡砂别过头,淡道:“我是不会把水琉琴拿出来的,别做梦了。”

    青灵真君不再说话,只将拂尘轻轻刷过肩头,垂首阖目。

    芳冶退了一步,躬身向那几位老者肃然道:“孽徒甚是顽劣,我清远为避嫌,不便出手,还要麻烦诸位真人了。”

    桃源山那几个老头默默颔首,然而对面站着的到底是个小姑娘,他们并不好用降妖除魔的法子来制服她,其中一人从袖中取出一捆淡金色的细绳,修仙之人都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锁妖绳,一旦拴住妖物,念动束缚咒,若非梼杌那种上古凶兽,寻常厉害的妖魔都是动弹不得。

    那人低声道:“姑娘,你莫要冥顽不灵,回头是岸,速速与我们前往石山旧殿才好。”

    胡砂脸色煞白,声音略带,气势却绝不输人:“就算我拿了水琉琴,与你们桃源山有何相干?此事是我与青灵真君之间的恩怨,你们插什么手?!”

    上河真人正色道:“此言差异,天神遗物是何等物事,岂能被你这不动规矩的黄毛小儿随意玷污。何况此事并非与桃源山无关,原本宝塔中供奉的神器金琵琶,想必也是你那师父叫自己的徒弟偷走的。解决水琉琴之后,还要再找芳准讨个公道!”

    话未说完,只见胡砂面上犹如冰霜笼罩,抬手间寒光吞吐,正是要唤出水琉琴。

    对面众人都是大惊,她若是唤出水琉琴,以神器之力来相抗,他们几人对她就毫无办法了。

    倏地眼前金光一闪,却是锁妖绳抛了出去,此物最灵,一旦抛出,不捆住妖物绝不罢休。

    胡砂只觉身上一紧,眨眼间从头到脚就被捆了个结实,连脖子都不能动一下。

    凤狄急急走了几步,护在她身前,颤声道:“师伯!诸位前辈!胡砂年纪尚小,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凤狄,退下!”芳冶陡然大喝一声,神情极严厉。

    凤狄浑身一颤,面上露出哀痛欲绝的神色来,轻声哀求:“师伯,求您放过胡砂……”

    芳冶冷道:“我让你退下!没听见么?还记得前几**答应了我什么?”

    凤狄脸色忽青忽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胡砂,她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眼怔怔地望着他,轻道:“……大师兄,你答应他们什么了?”

    他居然回答不出来,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胡砂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低声道:“你也一直怀疑我和师父?你也相信那些谣言?所以你根本不是什么迟到了没赚你就是要留在这里看守我们,好让这些人来给我们判断对错?”

    不是这样!

    他猛然盖住额头,像是恨不得把自己藏在泥土里一样,狼狈不堪地逃赚再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落荒而逃,他不知用什么样的面目再去面对她。

    身后传来十八莺欢快的啼鸣声,簇簇几声响,捆在她身上厚厚的一层锁妖绳被十八莺割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因着她的武器十分古怪,众人从未见过,不由稍稍一愣,只在这愣神的工夫,她手腕一转,水琉琴立即落在掌心,神光流肆,令人不可逼视。

    “不能让她摸琴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几个老头子四面八方地冲了上来,抬手便要阻止她的动作。

    水琉琴感觉到有陌生人的气息靠近,立即毫不客气地射出寒光,四下里传来一阵痛呼,众人不是手掌被刺穿便是脸上被划破。上河真人靠得最近,肩膀被刺穿不知多少血洞,脸色顿时惨白一片。

    胡砂抬手在水琉琴上一摸,森然道:“你们莫要将我逼太紧!”

    话音未落,忽觉脚下一空,像是好好的地面突然破了个洞,她身子一歪,急忙纵身跳起,低头再看,却见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半人宽的裂缝。

    青灵真君单手放在唇爆似在念诀,面上似笑非笑,地面上忽而扎起无数荆棘般的利刺,像是有生命一般,飞速窜脯直朝胡砂扑去,她在空中腾云躲避,甚是狼狈,待要高高飞起飞远,却发现不知何时头顶一片漆黑,湖边杏花林像是中了什么魔咒似的,长了极脯层层叠叠的树枝铺开在顶上,像一张大网,把她牢牢网在其中不能飞远。

    是土堰鼓与木昊铃的力量!胡砂登时恍然大悟,然而那些尖刺容不得她多想,纷杂缭乱地从四面八方扎上来,她躲得极狼狈,多亏了十八莺在周身护着,否则也不知会被扎多少洞。

    饶是如此,她背上还是被尖刺划出血来,滚烫的鲜血落在凤狄手背上,令他又是一阵惊颤,浑身发抖地紧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上河真人扶住受伤的肩膀,回头急道:“真君!拿娘罪不至死,还请您手下留情!莫要伤到她才是!”

    青灵真君没说话,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尖刺不但没撤掉,反而穿梭的更快了。

    上河真人正色道:“真君!我等是仙人,对一个凡人女子苦苦相逼,实在难看!”

    话刚说完,却听杏花林边缘响起一个低柔的声音:“诸位在别人家门口闹得天翻地覆,确实难看的紧。莫非以为主人不在家么?”

    众人一齐回头,却见芳准一袭松垮垮的白衣,悠然靠在一株杏花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