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院内,耶律宗真翻阅名册,韩捷礼正与耶律大石说话,一共去了五名少年,赫连博、蔡闫、段岭、另一名鲜卑姓呼延的,以及一名辽国北面官的孩子。
唐祭事示意段岭与蔡闫跟着耶律宗真走,说:“陛下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
段岭心脏狂跳,不知对方有何用意,耶律宗真是来选人的?选人做什么?
耶律宗真背着手,在前头走,众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宗真时不时发话,无非是问来了辟雍几年,读书如何,想必是考察众人功课,段岭惊讶地发现,这小皇帝懂的似乎不比他们少,显然在中京时也是下过一番苦功。
而前来的五人,除赫连博之外,俱是辟雍馆内开春考校中,文章写得最好的几个。
“朕昨夜看过你们的文章。”耶律宗真说,“写得一手好字,如今看来,竟是文如其人,各有各的风采,不错。”
五人忙躬身谢过。
“你俩是汉人。”耶律宗真在院内坐下,说,“近日南方的消息,想必也传遍了,都各自说一说吧。”
司业端上点心与茶水,耶律宗真喝了一口茶,笑着说:“咱们没这么多规矩,随意开口就是,本来也并不指望能说出个什么,随意聊聊。”
蔡闫这才说:“陛下,我是辽人。”
耶律宗真先是一怔,继而乐了,说:“蔡卿说得对,是朕冒犯了。”
蔡闫说:“以如今江南局面,不该贸进,我大辽入主中原已有百年,这百年间,比眼下更好的时机亦出现过,但能借机一举拿下南方江山,没有。”
“嗯。”耶律宗真点头,蔡闫又说:“李渐鸿、赵奎二虎相争,李渐鸿本就得我大辽助力,不如索性助其牵制赵奎,以换取中西路六郡。”
耶律宗真沉吟不语,蔡闫点到为止,便不再说。
“段岭,你觉得呢?”耶律宗真说,“你的文章里写到‘内圣外王’,古意新解,倒是令朕眼前一亮。”
段岭约略猜到耶律宗真的用意了——他不是特地为自己而来的,也不是查到了什么内情,小皇帝来上京的目的很简单,说不定只是找几个伴读,以作消遣。
“以王道服人。”段岭答道,“陛下心之所指,便是王道所在。王道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凡事以大义为先,‘信’与‘义’是王道的一部分。当今天下有元在畔,觑我大辽领地,此时不便失信于人,无信则难立。”
“嗯。”耶律宗真又点点头,笑道,“你家是商人出身,想必以信义为尊,不可失信,方能以诚服人,不错。”
耶律宗真瞥了段岭一眼,段岭却仍在思索,只是这么一瞬间的表情,耶律宗真便发现段岭还有话说,眼里带着询问之色。但段岭摇了摇头,笑了笑。
耶律宗真也笑了起来,不再追问。
“你们都愿意跟着朕去中京么?”耶律宗真最后问。
皇帝这么问出口,谁敢说不愿意?段岭心里暗道糟糕,表面上却仍不得不点头。
“很好。”耶律宗真说,“这些日子,便回去与家人团聚几日,到时会有人来通知你们。”
此时韩捷礼过来,恭请耶律宗真,众人将他送出辟雍馆外去,祭事、司业尽数出来相送,耶律宗真上车离去。
人一走,段岭才发现背后已被汗得湿透,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被选上的少年们,眼中充满了艳羡之色,被选上的少年们却各怀心事。
唐祭事说:“既被选上,今日便可回去,愿留在辟雍馆内也成,随你们心意,但不可出城去。”
如果有选择,段岭是十分不想去的,他相信耶律宗真并未发现自己的身份,说不定耶律大石根本就没告诉过他,见北院大王今日心事重重的表情,想必一连数月,都在忙着与韩捷礼的父亲争夺|权力,无暇顾及到他。
然而至关重要的是,父亲能不能在南方打赢这场战争,只要李渐鸿赢了,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自己是待在上京还是随耶律宗真一同去中京,都无关紧要,以父亲的能力,随时可偷天换日地把自己带出去。
然而一旦辽国在此刻出兵,趁李渐鸿与赵奎僵持之际大举入侵中原,事情就将变得更为复杂了。
回到房中时,段岭坐在榻上发呆,日光从窗格中照进来。
蔡闫也回来了,掏出玉璜,放在桌上,一声轻响。
“好东西。”蔡闫说,“别弄丢了。”
“谢谢。”段岭答道,还了他铜钱,蔡闫欲言又止,段岭觉得蔡闫他一定猜到了,然而只要段岭不说,蔡闫也不问。
“接下来你去哪儿?”蔡闫长吁了一口气,坐在榻上。
段岭还是想待在辟雍馆,因为在这里能听到来自南方的消息,他想了又想,说:“爹还没回来,这儿还热闹些。”
“回去吧。”蔡闫说,“咱们被选为伴读,院中人心嫉妒,说不定要抓你话柄,多生事端。”
段岭一想也是,只得收拾东西,与蔡闫一同离开。
“晚上我去你家,和你说说话。”蔡闫又说。
段岭说:“我去你家。”
“我去你家。”蔡闫又道。
段岭点头,与蔡闫约定日落时先在桥上碰面,一起下馆子,再去澡堂洗个澡,夜里住段岭家。
六月里,上京的植物长得郁郁葱葱,段岭每月回家一次,发现花圃里的植物从未枯死,还有人常常来浇水,兴许是琼花院得了父亲嘱咐,三不五时来照顾他们的宅邸。
那桃树结出不少青涩的果子,却总是长不大。段岭先是睡了个午觉,梦见在南方的李渐鸿,具体在做什么睡醒时却忘了。自己被选中去中京一事,必须尽快通知他,于是段岭写了一封信,同样用一句“满天风雨下西楼”暗示父亲,自己也许要迁居,再交给寻春,想必她会派人朝李渐鸿报信。
日落之前,还须去琼花院一趟,段岭收好信,正打算出门时,外头忽有叩门声响。
“段府?”一名卫兵进来,看着段岭。
“是。”段岭答道。
府外长街上停着一辆北院的马车,卫兵做了个“请”的手势,段岭身上还揣着那封信,说:“我回去收拾就来。”
卫兵摆手,不让段岭回去,说:“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