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咳嗽之后,那漫无边际的黑暗就立刻发生了改变。
顾佐只觉得那微弱的白光好似一下子放大了很多, 瞬间就让那浓郁的黑暗如同潮水一样退开, 使得此处变得一片光明,变得堂堂皇皇, 让人打从心底里都明亮起来。
这时候, 公仪天珩和顾佐的目光落在了前方。
原本微弱的白光所在, 正静静地悬浮着一块玉碑。
一块, 雪白而莹润的玉碑。
顾佐看得清楚,那玉碑上赫然写着一个“镇”字,它看起来精巧玲珑,好像仅仅只有三尺多高,但那上面散发出来的微光之中, 却透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仿佛只要被那微光扫中,就会生出一丝要被镇压住的感觉。
果然是镇魔碑!
那么先前的那一声咳嗽……
公仪天珩率先开口:“晚辈公仪天珩,携爱侣顾佐,见过镇魔碑前辈。”
顾佐也反应过来, 立刻说道:“晚辈顾佐,见过镇魔碑前辈。”
在那镇魔碑上,便悠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然后,一个中年男子的影像便显露在碑面上, 那影像较淡,但眼耳口鼻还是清楚的, 能让人看出, 那是一张刚毅的脸。
随即, 这中年男子便说话了:“年轻人,好生浓厚的气运。”这时他的目光落在公仪天珩身上,而后,他又看向了顾佐,“好生强大的精神力。”
公仪天珩镇定地站在那里,面带笑容。
顾佐也同样安安分分,对这中年男子很是敬重。
中年男子见两人如此,说道:“不知你二人寻到此处,所为何事?吾沉眠已久,今日承你二人鲜血气运而被唤醒,若有吾能相助之处,当尽力而为。”
公仪天珩却没有说什么相助不相助的事,而是直接说道:“镇魔碑前辈,如今弘明大陆上鹈鴂女尽数伏诛,但恐怕会惊动万生大帝。我二人正是为此事而来。”
饶是镇魔碑之灵再如何想,也没想到这刚醒来时,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陡然惊了惊。之后他才说道:“鹈鴂女尽数伏诛?也是,当年的鹈鴂女的确不曾杀尽……不过万生之事,你二人又从何得知?”
公仪天珩便说道:“此事也是机缘巧合,一切皆要自一次历练说起……”
对于这位镇魔碑前辈,两人都没什么隐瞒的意思。对方为弘明宁可牺牲自身,那么其人格品行都值得钦佩,也值得信任。
这一说就是数个时辰,才勉强将两人关于此事的经历说了个清楚,自然也就让那镇魔碑之灵得知如今的情势了。
在听完这些后,镇魔碑之灵的神情有些复杂,同时也似乎比之前放松了一丝:“原来如此。得你二人为此事尽力,为弘明之幸。”
等了这么多年,镇魔碑之灵原以为自己会这样不断消耗直至灰飞烟灭,却没有想到在今日被唤醒,并能发觉,如今的情势远比当年崇德大帝陨落之后,好上太多。更让他欣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弘明仍在,就算有鹈鴂女不断作祟,但整片大陆的发展也仍旧处于正常状态,甚至在如今还涌现出了很多天骄,气运代代不衰。
尤其是……
便是那传闻中的天妒之体,都能孕育于大陆之上,更因其顺利成长,成为了真正完全的天妒之体,拥有无边气运!
难怪了,他仅仅是吸收了一捧鲜血而已,就能觉察到外界的情景,发觉有同一座大陆上的后辈有意将他唤醒。
而且,有这样一人参与到此事中来,即便将来还会遭遇一些危难,但付出的代价必然会轻微很多,不会与当年那般需要一尊大帝与无数强者以生命来维持大阵。
随后,公仪天珩便也询问一番关于那鹈鴂女所言诸事是否为真。其中比较要紧的,就是铭文大阵所真正需要的东西了。
镇魔碑之灵说道:“当年音翎子要刻画铭文大阵时,虽说大帝并撑天盟所有之人早已做好献出生命的打算,但他那时还不过是个半步铭文宗师,所悟出的这种大阵,最初其实并非是以寿元铭刻大阵,而是以我等的血肉之躯、所有的力量。只是以此法铭刻的大阵,一旦我等血肉力量耗尽,效用就会大减,可当时我等别无他法,也只好如此打算了。而后,在离开之前,音翎子先寻了个石窟,将撑天盟所有天骄的传承留下,唯独大帝,由于音翎子境界不足,未能将其法门传下。不过他曾悉心指点长老子孙,倒也不算后继无人……”他的神情悠远起来,“许是天不亡我弘明,音翎子这半步铭文宗师在刻完所有铭文图后,倏然有了明悟,竟是领会出一种新的铭文大阵,便是后来我等所用的,以寿元铭刻之法了。”
顾佐和公仪天珩,屏息而听。
镇魔碑之灵续道:“故而我等十分欣喜,就由音翎子设下铭文大阵,以大帝等众多强者鲜血为祭,牵引寿元,刻画铭文,又将我等帝兵本体落于诸多阵眼之内,镇压铭文。最后以大帝开始,崩毁肉身,点燃意志,激活大阵!从此之后,我等帝兵之灵虽再不能离开阵眼所在,但灵智长存,而大帝等诸位强者则是以意识进入大阵之中,将意志凝聚,刻录到每一寸由寿元所化的铭文阵纹之内。此后,意志越强,则大阵越强。诸多强者虽然身殒,且各自意识也都再无自我,但因着到底意识寄托在铭文大阵阵纹之中,尚有留存。其意志既然存在,气运也始终常在,护持这一座大阵。”
顾佐听到这里,突然有些明悟。
所以说,大帝和那些撑天盟强者可以说是陨落了,因为他们的意识全都凝聚在一起了,全部都变成了守护大陆的执念;但同时也可以说没有陨落,因为即使合在一起了,却也因为那寿元所铭刻的阵纹而留存,可以说是以另一种形态存活了下来。
无数年来的天骄碑之战,果然就是汲取天骄的意志力,作为铭文大阵的补充。
之前他跟大哥对于铭文大阵的推测对也不对,大阵的主要力量是来自于汇聚的意志力,寿元、血肉、阵纹本身都是手段。而天骄气运恐怕未必是在铭刻大阵之前就已然想到,但铭刻之后便是必然存在,作为辅助。
先前他的大哥用鲜血渗入天骄碑,并非是鲜血本身引起了镇魔碑前辈的注意,而是鲜血代表他大哥本身,能从中感知到大哥的气运,同时也感知到大哥为解决这件事而拥有的强大意志。最后,他的精神力就是唤醒的桥梁,是……传递了一些消息过去罢?
——不论如何,其中或许因缘复杂,结果就是这样了。
但顾佐也有不解之处:“镇魔碑前辈,既然这大阵是以意志为根本,当年在驱走万生大帝后,诸位前辈为何会倏然沉睡?”
镇魔碑之灵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寿元虽被抽出,却也会时日而流逝,待寿元流逝殆尽,则铭文大阵也不复存。意志依附于铭文大阵阵纹,也会随时间消磨。我等帝兵之灵,或者认大帝为主,或者曾经主人的后裔正在献祭天骄之内,故而在对战之时,先用我等意志驱动大阵,同时与天骄意志共鸣,让天骄意志持久不散。”
顾佐两眼蓦地睁大。
帝兵之灵本来就没有实体,他们的意识、他们的意志就是他们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把这些抽取出去驱动大阵了,就是消耗他们的根本,而消耗多了,可不就是要沉睡来恢复吗?而且因为他们拥有自我意识,恐怕还不能和大阵一样汲取天骄碑之战中天骄们逸散的意志来恢复,只能全靠自己……所以如果万生大帝要是再来攻击几次,这些帝兵之灵为了能让大阵留存的时间更久,威力不变,就只能彻底抽干自己……一旦抽干,帝兵之灵也就彻底消失了。
公仪天珩则是想到其他:“如今十万载过去,不知这镌刻铭文大阵的寿元,还剩几何?”
镇魔碑之灵一声长叹:“怕是不足千年。”
别看只是崇德大帝就贡献了自己差不多十万年寿元,但一个人一年的寿元能维持整个铭文大阵运转一年吗?不能。所以这十万年的坚持,是所有人寿元集合在一起共同做到的。
也是因为这样,现在铭文大阵的寿命,已经很短了……说不定在万生大帝陨落之前,大阵就会彻底地溃散。
而且,由于鹈鴂女在不断削弱这大阵,纵然大阵也有五十年一次的补充,但这大阵也仍旧是比曾经要弱上几分的。如果万生大帝为了他的目的再来一次,这大阵说不定当真会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将他当作大陆中人,非但不会阻拦,还会任他进入……如果镇魔碑之灵不曾醒来,全靠大阵本身识别的话。
顾佐和公仪天珩对视一眼。
镇魔碑之灵感慨道:“你二人来得很好,也很及时,如今吾既然醒来,撑过余下年月不难。如今虽说旁的本事没有,万生来此之时,吾却可使大阵阻挡一段时日,不会被他蒙混而入,对弘明不利。而且公仪小友既拜师一尊大帝,在这段时日里,想来也有几分把握,请来救援……”
顾佐的心里却是一阵不好受。
不难,怎么可能不难。
他大哥的意志再强,那也是属于他的,并没有用寿元什么的镌刻在阵纹里,也肯定只能稍微补充,让镇魔碑前辈醒来而已。之后他想一直醒着,大概还是想要消耗他自己,在彻底消失前,护住弘明。
沉默了一下后,顾佐问道:“镇魔碑前辈,如果想让诸位帝兵之灵前辈都早早恢复,我和大哥可以做一点什么吗?”
镇魔碑之灵虽不曾期盼过这些,但不得不说,在他听到顾佐这番话后,心里还是十分欣慰……固守大陆,是他们那一代追随崇德大帝之人、之灵的心愿。尤其是他,之所以被作为阵眼的主持者,正是因为他的最后一任主人、也是他最崇敬的主人,就是崇德大帝!为大帝的心愿付出一切,他心甘情愿。
可是,心甘情愿是一回事,当他知道后辈因此感激,愿意回馈的时候,也难免高兴。
但镇魔碑之灵还是摇头拒绝了:“不必如此,我等要想恢复,资源消耗甚巨,且难以很快奏效。你等有这资源,当用以提升自身,不必为我等浪费。”
顾佐这时候就有些固执了:“怎么能说是浪费呢?诸位前辈为大陆如此……”
公仪天珩则是笑着说道:“诸位前辈若能长久留存,对于我弘明大陆如今诸多武者而言极为有利,如今大陆等级降低,武道削弱,若是如今天骄能得诸位前辈指点,必然进境一日千里,说不得日后离开此间,就可以成就大帝,反馈大陆了。前辈不若将法子说出,若是实在不能成也还罢了,若是有几分可能,我等也当全力一搏。”
要按照顾佐说的,是感激他们的贡献,镇魔碑之灵还觉得没必要,但按照公仪天珩说的,他们都很有用……就难免让他生出一些犹豫来了。
良久,镇魔碑之灵才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