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到了晌午,阳光从窗子缝隙透进来,在内室投下一束束混着灰尘的光束。
程微已经靠着屏风一动不动许久了。
她从未想过,二哥不是程家人。
以前,她一直是担心的,担心祖母翻脸、父亲无耻,夺了二哥的嗣子身份,好给程曦他们腾位置,可是这种担心与其说是对未来真切的忧虑,不如说是有那么一个人对小姑娘太好,好到她会害怕一切失去他的可能。
可是现在,这个担心居然一下子成真了,不是看祖母他们如何,而是一旦暴露这个秘密,二哥恐怕连程家人都当不成。
程微一点都不敢想象再也见不到兄长是个什么样子,如果说,她的生命里有谁是绝不能舍弃的,那一定是二哥。
程微决定把这个秘密永远烂在肚子里。
“姑娘,该用饭了。”欢颜立在门口喊道。
“端进来吧。”
欢颜和画眉进来摆桌。
一盏清蒸肉沫蛋,一碟糟香鹌鹑,一碟红油蕨菜,还有一碗火腿鲜笋汤,主食不是米饭,而是色彩艳丽的玫瑰馒头。
玫瑰馒头分两色,黄色的加了南瓜泥,紫色的加了紫薯泥,有含苞待放的,也有肆意绽放的,瞧着就赏心悦目。
程微看画眉一眼。
画眉就笑道:“姑娘,婢子觉得这玫瑰馒头不只吃着好吃,瞧着也心情好。您尝尝,这次做的比起婢子第一次做的,要强多了。”
程微盯着漂亮的玫瑰馒头出了一会儿神,吩咐道:“把这些装好,带到长青苑去。”
程澈最近鲜少外出。原因无他,他作为幕后东家的六出花斋已经开了几家分店了,渐渐扩展到了京城外面,而一家书斋要想脱颖而出,总离不开书。
那些经史子集,各大书斋都差不离,最有竞争力的是那些话本子。咳咳。当然还有比话本子更吸引人一点的小人书。
开了数年的那家六出花斋之所以在多如春笋的京城书斋中闯出名头来,渐渐有京城第一书斋的势头,不就是因为那些引得人抓心挠肝的话本子嘛。
所以。程二公子要发奋了。
正在奋笔疾书的程二公子听到门外动静,不由停笔:“微微?”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二哥,是我,我来和你一起用饭。”
“哦。你等等——”程二公子赶忙把写了一半的小人书塞进毡子下面,因为这次写的小人书是万万不能让姑娘家瞧见的。动作颇有些慌乱。
于是程微进来时,颇为奇怪:“二哥,你在干嘛呢?”
“哦,我刚刚练了几个字。”程澈故作平静地轻咳一声。起身离开了书桌,牢牢挡住了妹妹的视线,“微微今日怎么回来吃了?”
平时程微去济生堂时。因为下午要去长公主府,就干脆留在济生堂与程三叔一起用饭了。
“下午五公主约我去赛马。我就提前回来了。正巧画眉做了玫瑰馒头,我见午饭还挺丰盛,就拿过来和二哥一起用。二哥还没吃过吧?”
以程微对兄长的了解,这个时辰,应该还不到他用饭的时候。
果然就听程澈道:“还没呢,二哥正好也饿了。”
能不饿么,一上午奋笔疾书小人书,累死程二公子多少脑细胞啊。
程微伸手接过欢颜提着的食盒,亲自把那些吃食摆了出来,取一双筷子递给程澈,二人相对而坐,默默用饭。
食不言寝不语虽是规矩,可兄妹二人相处时,并不怎么遵守,往往这时候,程微吃得香,说得也热闹。
今日程微却格外安静,明明美食在侧,竟没动几筷子,手中拿了个紫色的玫瑰馒头一点点揉着,另一只手托腮看着程澈。
程澈先前不觉,渐渐就有些不自在,睇程微一眼,放下筷子拿棉帕擦擦嘴角:“微微,是不是有心事?”
“呃,没有。”程微一个激灵,忙道。
“那就是有了。”程澈拿起一个黄色的玫瑰馒头,掰下一块,塞进程微口中,问,“甜不甜?”
程微点头:“甜。”
程澈轻笑起来:“甜就好,多吃些。”
小姑娘家的心事,左不过就是那些,当初止表弟拒绝了微微,她也时常这样魂不守舍的。
想到这里,程澈笑了笑,遮住眼底的落寞。
只望以后微微所嫁之人,不要再让她神伤。
“二哥——”程微忽然开了口。
程澈看过去。
少女托着腮,神情有些忐忑:“你说,咱们能不能一直在一起?”
程二公子险些打翻了手旁的汤碗,心头一跳:“微微?”
程微把揉得不成形的玫瑰馒头放到了桌子上,叹道:“我怕有朝一日,不会像现在这样,想来找二哥就找二哥了,那可怎么办呢?”
程澈失笑:“微微,你莫再说孩子话。等你以后出阁,确实不能像现在这样了。谁家……谁家兄妹都是如此的……”
“二哥!”程微气恼坐直了身子,“我以前和你说过,我不想嫁人。”
见程澈不语,她伸手,拉住他的手央求:“二哥,我不是在说孩子话,我是认真的。你能不能帮我?”
望着妹妹清澈如水的双眸,程二公子想:原来,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事情,不是他程澈愿意,就可以点头的。
见程澈沉默,程微有些失望,可她明白自己这样要求兄长,是有些无理取闹,于是勉强露出个笑容:“那就算了。只要以后二哥娶了嫂嫂,别疏远了微微就好了。”
程澈望着她,笑容很淡:“一定的。”
程微把所有漂亮的玫瑰馒头都给哥哥留下,提着空食盒回了飞絮居,新得知的秘密让她心情愉悦不起来,等到了下午和五公主骑马进山,依然有些不在状态。
“你,怎么了?”五公主一路观察程微,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没事,昨日睡太晚了,有些没精神。”
五公主下了马:“下来走走。”
程微确实没有赛马的心思,同样翻身下马。
五公主那匹枣红马是养熟的,程微这匹大黑马同样和她有“拍马屁”之缘,是以二人放开缰绳,两匹马就很自觉跟在二人身后不紧不慢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