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媛没吭声。
“就是你一开始先依托于一个大的知名平台,好好学几年,在这个大平台上把这一行的水蹚熟了,积攒好人脉,再出来单干,这才是正确的路子,你们那样硬来是不行的,”范女士耐心地问,“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江晓媛无可辩驳,无言以对。
范女士从镜子里打量着江晓媛的脸,觉得这个女孩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得可憎,但也好骗,三言两语就能被忽悠得动摇起来。
年轻人,一天到晚想的无外乎那几件事——迫不及待想要功成名就、虚无缥缈的理想和爱情,还能有什么呢?
范女士于是又加了一把火:“你看看我,原本想着我儿子承蒙你照顾,还想给你送个人情,现在看啊,我真是多此一举,有技术的太多了,有灵气的少有,一会给我拍张照片发给他们,他们欢迎你都还来不及,根本用不着我推荐。”
江晓媛挣扎着问:“阿姨,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范女士手托云鬓:“我没有帮你,是你自己帮你自己,我好多年没这么漂亮过了,小姑娘真有两下子。”
她的每一句话都无比熨帖,有那么一瞬间,江晓媛自己都要觉得自己已经是个不世出的美妆大师了,让人一见如故,一出手就惊艳四座,所有人都忍不住珍惜她的才华。
江晓媛微微低下头,目光扫过蒋博住过的这个家,整个别墅的装修风格都像是个少女的单身公寓,没有一点男性生活过的气息,范女士像一个蜘蛛,将她的网铺就得到处都是,哪里的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她的眼睛,她随时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江晓媛忽然单刀直入地问:“就为了不想让我和蒋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吗?”
范女士微微一愣,随后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优雅地站起来,当着江晓媛的面款款走上了二楼,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那房门里幽深晦暗,所有的窗帘都拉着,一丝光也没有,地上满是碎瓷片,一个人影坐在阴影里,看不清是谁……但猜得到。
范女士轻柔地开口说:“你啊,做事做不好就算了,让你一个人待一会,你都能打破杯子,你说说你还能干什么?”
蒋博一声不吭。
范女士就自问自答:“你连自理能力都没有,在家里我宠着你,在外面还要人家小姑娘迁就你……好意思吗?出来,朋友来了都躲着不见,像什么样子!”
江晓媛:“……”
蒋博从那间晦暗的小屋里看了江晓媛一眼。
江晓媛心里一震——该怎么形容那眼神呢?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小段子,把小象拴在一根木头桩子上,一直拴在那里的话,将来它长大了,有力气了,也挣脱不了了。
一只正常的大象怎么会挣脱不了小小的木桩呢?
可能从它被拴在那根木桩上的一刻开始,就不再是一只“正常”的大象了。
范女士的脚尖碰到了地上的碎瓷片,发出一声细小的轻响,蒋博明显颤抖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蹲下来去捡。
江晓媛目瞪口呆地站在楼下,心想那是谁?
酱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的蒋太后吗?
范女士拉起了蒋博,她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可是一伸出手去,蒋博就像是被驯服的动物一样,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手势走,显示出一种根深蒂固的训练有素。
范女士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地放在蒋博削瘦苍白的侧脸上,忧伤地说:“我为了你又离了一次婚,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心一点呢?”
江晓媛忍不住突兀得插话:“你一直这样吗?”
蒋博的目光转到了楼下,落到江晓媛身上,仿佛目光被烫了一下一样飞快地移动开。
范女士:“我承认在这方面我是失败的,他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一直也没好利索……说起来最早他开始做这行还是我托朋友带的他,我总觉得他性格怯懦,想得又多,不希望他像那些野男孩一样,长成一个抽烟说脏话的臭男人,我给他铺了很多的路,介绍了很多人,专门请人教他……但是你看看,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江晓媛一阵毛骨悚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范女士几乎是成功的。
一般在脱离青春期后,成年男人要么长肌肉要么长肥肉,很少有人会留着少年时代特有的单薄,蒋博却一直是纤细的,好像身体启动了某种说不清的机制,将他的时光永远停留在了青涩的旧年代里。
范女士:“我也想组成自己的家庭,可是不行,他离开我就什么事都做不了。”
说着,她爱怜地踩着高跟鞋,微微踮起脚,摸了摸蒋博受伤的额头:“我都是为了你。”
一个人,四周都是鼓励的时候,尚且时不时地产生自我怀疑,江晓媛难以想象如果有人在自己耳边几十年如一日地灌输“你离开我就是不行”“你干什么都没法获得成功”“你天生就不是这块料”会怎么样。
范女士带着温柔的谴责,对蒋博说:“就算你要胡闹,也不要耽误别人。”
蒋博低着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地板的缝隙,身体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江晓媛知道自己不得不说话了。
“不好意思,您要是指我的话,我觉得跟蒋老师一起工作蛮好的,能学到好多东西,”江晓媛把手□□短裤的口袋里,“还有开工作室这事也是我极力撺掇的,我们未来还打算去国外进修特效,虽然您刚才说的那一番长篇大论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就我们现在的客户资源来看,养活自己应该是没问题了。”
范女士:“我以为我们俩刚才已经说好了,连‘声色’也不能打动你吗?”
江晓媛看也不看她:“蒋老师,麻烦你理我一下好吗?装什么自闭症儿童?”
蒋博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你先回去,我们以后再谈。”
江晓媛虽然站在楼梯下面抬着头,却奇迹般地一点也不显得弱势:“我觉得我们今天说明白了比较好,没准过两天我就能去声色的大神们手下干活了呢。”
蒋博僵直得像个木桩。
江晓媛:“她说你有病,你有吗?”
蒋博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