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绝对的寂静。
太安静了,他又没有睡意,为了打破这份要人命的沉寂,他只能不停地想。
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他想到了他娘。以前不觉得,现在大了见识得多了,才觉得他娘是个了不起的人。
如果换做一般妇女,听说自己生了个会带霉的儿子,大概十有八/九会嫌弃这个儿子甚至抛弃他吧?
可他娘也只是听过就算了。他不知道他娘心底是怎么想的,可是自从他被所谓的神算断为扫把星,他娘也并没有把他和被断为福星的弟弟有所区别。更是在村里把一些有的没的都往他头上栽时,拼命维护他。
也许物以类聚吧,有这样的娘,他爹还有家里老一辈个个胳膊肘往里拐,他爹还差点跟想把他赶出村的村正翻了脸。
他弟不懂事的时候还会嘲笑他,等明白霉星代表了什么意思后,一下就像长大了许多,晚上还爬到他床上安慰他说要把自己的福气分给他一大半。
他妹倒是有点害怕将来受他牵连嫁不到好人家,后来给娘骂了,结果扑到他怀里大哭了一场。哭完第二天就开始不理睬村里围着她转的小子们。
你看,他其实并不那么倒霉的。至少他有真心待他的家人,就这一点也比这世上许多人幸运了许多。
自从顶替父亲的名字参军后五年多就回家了一趟,那还是在进入朗国/军之前的事。也不知他们现在到底怎样了?
他弟传海是个聪明人,又是个有福气的,也许他们顺利逃出来了?
对,他们一定顺利逃出来了!他们一定没有事!
还有王将军、郑军师、少华、阿雄,他们一定都会没事的。
但是如果他们没有逃出来呢?如果他们被人抓住了呢?
……恐惧一点点蚕食了他的镇定。
越是想往好的地方想,脑中就越是会冒出可怕的景象。
他想停下来,他想换点别的东西思考。可是为什么他想到的竟会是庚二和己十四怎么都找不到他的场景?
慌乱、不安,让他再次大叫起来。这次他使出了浑身力气,拼命大吼大叫。
……静。静得让人崩溃。
突然!
呃……啊……!
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撕裂感瞬间传至全身。
这是比*更胜十倍百倍的痛楚,是灵魂生生要被撕裂的痛楚!
三个时辰,他竟然要熬过这样的痛苦三个时辰?!
哈哈哈!唔啊啊啊--!!!
撕裂灵魂的痛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然后在一段时间后再次开始,就这么循环往复,没完没了。
传山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揉碎了又被捏合起来,就这么反反复复地死死活活了许多回。
一开始他还在计算时间,按照每三个时辰一次的发作,计算他在地底埋了多长时间。可到了后来,也许是太痛苦了,也许是他已经接近崩溃,只不过记下四五次发作就再也计算不下去。
他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觉得已经过去了四五百年。
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人找到他。他没有看见任何人,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其实这才是最大最可怕最悲惨最恐怖最折磨人的刑法吧。
明诀子如果知道他服了骷髅果会有这样的效果,一定早就把他活埋了吧?
传山哈哈笑,拼命笑,笑得歇斯底里,笑得疯疯癫癫。
传山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头,可是他却无法控制。
没有人会来找我。
哈哈,真是可笑。我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己十四和庚二早就对我不满,早就视我为累赘,我现在主动不见了,不是正好趁了他们的心?
说不定亚生主仆对他做下的事早就和那两人合谋过,否则为什么会这么巧?
不会再有人来找我了。
我将永远永远留在这里,永远永远沉浸在无尽的痛苦中。
黑暗和负面的思想似乎要把他刻入灵魂中的希望、明亮、欢乐……等一切正面意义上的东西一点点挤走。
从根本上来说,传山这个人还算是个比较正面的人物,无论心理还是行为。
从小家教虽然称不上严谨,但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却是打小就开始灌输。进了军营后虽因为大环境早早混成了兵痞一个,但因为上面管得严加上刻意培养,这道也就一直没有走偏差。
像他这样的人本来不应该去做细作,因为他的良心良知会让他在忠义友情等等之间摇摆。可因为他的带霉体质,却逼得他不得不主动接下打入敌营这个两面不讨好的任务。
两年多的奸细生涯也在慢慢改变他。把他从一个爽直、爱玩闹、爱作怪的阳光小伙变成了一个会隐藏、会做戏、更会看人脸色、万事都要衡量一下利弊的稳重青年。
而等到他被自己人出卖、被敌人打入黑狱、被逼服下比凌迟还要痛苦十倍百倍的骷髅果,这个把良知放在心底、把道义作为准则的青年开始怀疑起一切,更体味到了什么是“恨”;
被自己所救的人谋害,他知道了“悔”;
被自己的伙伴抛弃,不管是不是他想象中的,他又尝到了“怨”的滋味;
可这些比起“绝望”就都算不得什么了。
经历过这些的传山今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如今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
似乎又过了很久。
沉沉浮浮中,传山用唯一的一丝清明想到:
如果他能出去……
如果他能脱离这种状态……
他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更不会随便去帮助别人。
只要能让他强大,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只要能让他不再受制于人,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出卖灵魂!
只要能不再落入这种什么都干不了、什么都无能为力的状态,哪怕永远堕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他也愿意!
真的吗?汝愿意付出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