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她未能追问到底。
而当有一日,所有的疑问全都明了时,却是以刻骨铭心的悲痛换取。
九月十八,大吉,宜嫁娶。
倾泠寅时起身,孔昭侍候着她洗漱,并告知宫里来迎她的人已在门外等候小半个时辰了。
开门,一盏孤灯下,果见立有一名女官一名内侍,皆是三旬左右的年纪,见她出来齐齐行礼。
“奴婢等拜见公主,贺喜公主!辇车已在府外等侯,请公主吉时进宫。”
“免。”倾泠抬手虚扶。
“谢公主。”
两人起身,女官将一顶金色饰有龙凤的圆帽戴在她头上,帽沿垂下长至下巴的红色纱巾,正遮了面容,这是为了避免外人在新郎之前见到新娘的真容,俗语“遮喜”。
内侍见她戴好帽子,转身扬手,便一乖软轿至前,女官扶她上轿,然后放下轿帘。
软轿中一片黑暗,倾泠只觉得轿身微晃,然后便平平稳稳的前行,一路听得有齐扎的脚步声,却无人言语,过得约莫两刻钟的样子,轿子落下,女官上前打起轿帘,“请公主下轿。”
倾泠出轿,隔着面纱看去,眼前是全然的陌生,有无数灯火,照得耀如白昼,她环顾一圈,只看到许许多多的人影。
“公主请登辇。”女官牵引她。
倾泠随她移步,忽然脚下一顿,女官不由停步看她,却见她侧首望着左前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里是……
倾泠放开女官的手,往左前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停下。隔着面纱看着前方台阶上立着的人,一时都分不清心中是喜是悲。那里安豫王与王妃并肩而立,遥遥看着她,身后青氏、成氏、虞氏领着珎泳、珎泓、珎汐、珎汀、珎沁及一众王府侍从相随。那是安豫王府一家人最齐扎的一次,那也是倾泠第一次见到父母并肩而立,两人皆是正装朝服雍容华美,是如此的匹配。眼中忽然酸涩,似有水气氤氲,仰首,却见“安豫王府”四个雍容大字,原来……这里是王府的门口,十八年来她曾奢想过却从未曾跨出过的王府大门!
“公主,不能误了吉时,请登辇。”女官悄声催促。
倾泠最后看一眼王府看一眼父母,转身登上七凤玉辇。车门合上,车轮滚动,晃晃悠悠前行。
寅时四刻至宫门,下辇车换乖肩辇,穿行于层层宫阙。
寅时六刻至纯素宫。
纯素宫里灯火通明,内侍、宫人跪了满满一殿。当女官为倾泠取下遮喜帽,一宫的人皆屏息静气,满室无声,便是前去迎接的女官与内侍也是怔在当场。先前在王府里灯光暗淡不曾看清,此刻明灯相映,才惊觉这位宸华公主之容耀如皓月美胜繁花!
“孔昭呢?”倾泠环顾一圈皆是陌生之人,不见从来形影不离的孔昭。
这一声问话也令得一宫的人醒转回神。
“回公主,孔昭姑娘暂留宫外。”女官上前回话,“公主在宫中时由奴婢等服侍。奴婢方珈,陛下指为公主家令伊,这位穆悰,陛下指为公主内邸臣。”说着指了指侍在公主左侧一同往王府迎接的那位内侍,“奴婢两人及此殿中两百宫人皆为公主陪嫁,随侍侯府。”
倾泠目光扫过殿中满满的人,眉头几不可察的微微一皱,但随即道:“都起身吧。”
“谢公主。”满殿的人起身。
“公主,卯时需拜祖,请让奴婢们为您着衣梳妆。”方珈引倾泠入内殿。
内殿里,吉服、凤冠、首饰早已准备着,珠光宝器耀人目。
先梳一个繁复的龙凤同心髻,再净面上脂粉画盛妆,妆成后换上正紫镶金吉服,最后戴上七凤朝日冠。凤冠前密密垂下三层珠帘,既阻了新娘看向外界的视线,也挡了外界所有欲窥新娘真容的视线。
妆成时已是卯时,左右宫人扶领倾泠至太无殿拜祖,此为“别宗”。
卯时三刻至纯孝殿拜父母,此为“别亲”。
纯孝殿中,安豫王夫妇正襟上坐,接受女儿拜别大礼。相比其他父母这刻的又喜又悲,安豫王夫妇却是显得太过平静淡然,令宫中众人不解之余也暗自猜测。
卯时六刻至龙章殿拜皇帝、皇后,此为“别君”。
辰时,凤仪殿行礼。
那一日,晨曦初绽,晓风微凉。
秋意遥一身正紫镶银吉服,头戴紫缨帽,手提金络鞭,悠然穿于繁华绵绣,如风过月行,富贵的皇宫,明丽的宫人,顿作苍白平淡的背景。从太华门往凤仪殿行来,一路上无数的侍卫、宫人、内侍惊艳的看着他,侍人走得远远的后才回过神来,然后不约而同的会想:若这人就是新郎……
已至许多年后,每每宫里有公主出嫁,便会有人想起那一个晨风晓月似的男子。
凤仪殿中,帝后双双就座,皇亲在左,百官在右,待太音一声“吉时到”,喜庆的乐曲奏响,宫人、内侍们引着新人入殿,无数的目光齐齐移注。
当看到那个一身华贵吉服却依然风姿清逸的男子一步步缓缓行来时,众人无不是眼前一亮,再看到并肩而行虽不见真容却身姿纤雅气韵清华的公主,心中原本对“代迎”一事存着疙瘩的一下全都消了,看着这样一对璧人只觉得悦目怡心,再无他想。便是玉座上的皇帝也暗暗惊讶这位侯府二公子的出众,耳边听得皇后以极细的声音道:“光看模样,这位二公子当得‘神仙人品’,配公主再合适不过了。”不由低声反驳道:“那是因为你不曾得见大公子。”皇后一笑未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