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1年8月24日夜,莫斯科。
罗家明站在办公室的窗前静静地抽着烟,静静地从12楼俯看楼下的大街。大街上的坦克和武装部队已经不见了,随着苏联国防部长亚佐夫的被捕和内务部长普戈的自杀,莫斯科在经历了“8.19事变”的短暂动荡之后渐渐恢复了秩序,午夜的大街上冷冷清清,街道两边的店铺大部分都关门了,偶尔有汽车和行人匆匆而过。
办公室里只有办公桌的台灯开着,光线很暗。电视机的国际频道正在重播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的声明,声明他已经没有可能继续履行苏共中央总书记的职能,正在交出权力,苏共中央自行解散……戈尔巴乔夫的声明无异于一个历史的宣告:这个走过了69年历程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将不复存在……
这场震惊世界的事变无论结果如何,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中国人几乎不会意味着什么,但是对于罗家明这个投资苏联石油开采的中国商人却是一场生死赌注,150口油井的开采权几乎要让他成为亿万富翁,他的诺尔库克石油公司几乎要创造一个辉煌……然而他输了!倾尽家产的投资、即将到期的巨额债务、一家老小的生存?????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这次投资是依托于苏共政权个别高官的“权力经济”而崩溃。从22号到24号的两天时间里,公司秘密股东协议里的5个权力股高官己经有3个被逮捕,查封、清算、起诉……只是个时间问题了。经济要重新洗牌,利益要重新分配,他的诺尔库克石油公司既是“权力经济”的附着物,也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那是以他个人之力根本无法抗拒的毁灭。
他想着远在纽约的母亲、女儿、妻子、妹妹,她们往后可怎么活呢?想着那些借给他钱的亲朋好友,没法交代啊……没办法了,有办法就不用死了……他觉得自己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能说,没资格。他知道母亲的心脏很可能承受不住破产丧子的打击,但他甚至觉得那样或许更好,母亲就解脱了,就不用再受煎熬了。
他用力深吸了一口烟,让烟雾在胸腔里停留了一会儿,徐徐吐出,然后往窗外弹了一下烟灰,烟灰立刻从12层楼的高度悄然飞落,转眼间在夏日的风里分解为尘埃。他下意识地侧身瞥了一眼电视,马上又面向窗外了,他不想再看见戈尔巴乔夫这张脸了,这张脸再也唤不起他的期待了,他在心里冷冷地骂了一句:这个笨蛋!
就在这支烟将要抽完的时候,他走过去关掉电视机,把烟蒂拧进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坐下来拿出钥匙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礼品盒,里面是一支二战时期的左轮手枪和一盒子弹。这支枪原本是一位苏联将军的儿子送给他的礼物,现在却要成为结束他生命的工具。他将一颗子弹塞进枪膛,转到击发的位置,放到右手边,然后拿来纸笔留遗言,只写了两句
—我撑不住了。
我不能请求原谅,这不是可以原谅的事
办公室的东墙上挂着一幅古色古香、装裱精美的中国书法横幅,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见路不走。这张横幅跟着他从北京到纽约,又从纽约来到莫斯科。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横幅,用生命最后一刻的意识在想:
见路不走……
可我现在能见到的只有一条死路,不走也得走了……
他将遗言放到电话上以免被血染红了,拿起枪对准太阳穴,随着一声枪响身体前倾倒伏在办公桌上,鲜血顺着办公桌的边沿往下流淌…
第二章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航站楼里,一位肩挎黑色商务挎包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去办理登机手续,此人衣着考究,戴一副镶金边的名贵眼镜,文雅中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他就是香港当红影星戴梦岩的经纪人、香港星际演艺经纪公司总经理梁士乔,即将搭乘4点10分的航班前往巴黎,为获得圣西蒙电影节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戴梦岩出席颁奖典礼做前期准备。
跟随在梁士乔身边的是剧组为戴梦宕配备的专用车的司机韩平,一个二十多岁的北京小伙子,腋下夹着文件包,手里摸着车钥匙。
忽然,韩平腰间的传呼机响了,他拿出一看,是戴梦岩发来的,内容是:梁哥,情况有变,取消去巴黎,速回片场。韩平赶紧拿给梁士乔看,梁士乔皱了皱眉头,马上就近找了个公用电话打到片场,等了几分钟,戴梦岩接到电话。
梁士乔说:“什么事?我马上就要登机了。戴梦岩说:“你今天不能去巴黎了,你得先去纽约,然后从纽约去巴黎,你也顺道回家看看。阿英刚跟机场联系过,晚上11点的那趟航班还有机票。梁士乔惊诧不已,因为周围有人,不得不压低了声调说:“还有什么事能比颁奖典礼更重要?天大的事也要等电影节的事忙完了再说。戴梦岩语调平缓而严峻地说:“梁哥,出事了,罗家明在莫斯科破产自杀了,苏老师受不住打击,25号在纽约突发心脏病碎死。阿英是20分钟前接到的传真,我往纽约打电话核实过了,是真的。苏老师的葬礼定在28号,传)真里没提这事,是我向林雪红核实情况问到了她才说的,传真内容主要是那笔30万美元借款的事,说是等巴黎颁奖典礼结束以后要我们去柏林参加债权人会议。我没见到传真,详细情况也不清楚。”
梁士乔说:“这次最佳女主角提名里你是最被行家看好的,如果不出意外,你就是金像奖得主,这是你演艺生涯的又一个成就,每个细节都会被媒体传播出去,每个细节都至关重要,都需要周密协调、精心准备,每个细节都关系着你的最新身价。”
戴梦岩说:“我知道你的细节论,巴黎那边还有时间,还没紧迫到分秒计较。纽约的事一天就办完了,时间完全来得及,你再辛苦点吧。”
梁士乔说:“罗家明借的不是你一家的钱,如果有办法他愿意死吗?他不知道他母亲的心脏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吗?人都没了,那笔钱也就没多大指望了。你和苏教授的关系圈里人都知道,但是葬礼跟典礼撞车了,我相信任何人都能理解。况且你说的那趟班机是纽约时间下午2点降落,怎么都赶不上明天上午的葬礼。”
戴梦岩说:“我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了,这是最重要的。借给苏教授的钱加上利息有36万美元,能不能还也要弄个明白。我不知道债权跟柏林有什么关系,如果是走过场我没必要再去柏林。我办美国签证来不及了,你替我走一趟吧。”
梁士乔妥协了,不悦地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退票去。”
戴梦岩说:“你直接来片场,我让阿英把传真送来。”
韩平驱车送梁士乔去北京京都影视基地《红颜至尊》剧组拍摄现场。
拍摄现场在一间宽敞的摄影棚里,外围两个出口均有保安把守,没有剧组证件或未经剧组批准的人员一律禁止入内。由于天热,摄影棚的大门敞开着,门口除了各种车辆还有许多候场的演员,有些演员跟梁士乔认识,或点头或微笑地打招呼。现场有几个娱乐记者在进行剧组探班,采集拍摄花絮之类,看见梁士乔下车就想过来采访,梁士乔赶紧摆手谢绝,并抱拳表示歉意。阿英已经先到了,手里拿着传真文件站在大门口,一边观看里面的拍摄一边不时回头张望,见到梁士乔马上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