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作者:天使奥斯卡



    这一连串的逼问,语气平淡已极。但是宿将的自信,却是展露无遗。

    “就连入这帐中,这点气味都受不了。俺们这些军汉,死人堆里都能吃饭睡觉。刘衙内领军,就是如你一般好精洁,好富贵的排场。你要领军,怕不也是与他一般下场!”

    折彦质冷冷道:“某却不会弃军而走。”

    折可求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老态在这一刻全都不见,双目如电。死死的逼视着折彦质!

    而折彦质就与他冷然对视,毫不退让。

    折可求脸上升起了烦躁表情,走动几步,回首大喝道:“某只是不愿意让折家子弟与刘衙内一起殉葬!但临战阵,当战便战。当走便走。谁能说俺不是?若不是刘衙内将俺们折家军拖得向东南太深,如何会在渡河时候被鞑子咬上,如何会有这般惨重损折?如若再迁延一些,就不是损折将半的结果了,而是六千折家儿郎,要在蔚水河谷中全军覆没。匹马不得返乡!你倒是说说,某为救折家子弟,错在哪里了?”

    在折可求的大吼声中,折彦质语调仍然冷静:“折家军是大宋军马,不只是折家私兵。如若七叔你稳守蔚水河谷,数万大军。未必就败。而四方军马,总会来援。而现今七叔你这一走,将来折家再遇大敌,还能指望谁去?就算真的全军覆没于蔚水河谷之中,总有折家子弟再成一军,讨还血仇。而不是现下为天下所侧目,只是坐等折家军最后败亡的那一天!”

    折可求大声而笑:“直娘贼的说得好听!俺不信什么天下侧目。只要有兵有将,谁又敢慢待折家军?谁最后不结好折家军?俺谁也不信,只信麾下这支军马而已!小十五,听俺一句话,老实回转,踏踏实实的当你的安抚副使去,随便你怎么享用,不要想着到军中来插手。这支军马,不是你使唤得动的!”

    折彦质静静反问一句:“现下七叔你就使唤得动么?”

    折可求收起笑声,望向折彦质。仿佛对他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一般。

    “小十五,你真是不懂这些丘八。什么大道理,都是虚屁。现下吃了个败仗,自然军心低迷。但是回转之后,好生赏赐一番。再带着他们去打打杂胡,捞一两个胜仗。这军心士气自然就起来了,他们又认俺这个将主了。俺带兵这么些年,不会错的。倒是你还打算引着这些败军试图渡河而战,却是送死,俺不能看着你胡来!”

    折彦质也是一笑:“七叔,你回去发下赏赐,看看这些子弟儿郎是不是欢欣鼓舞?他们只是还想着在岢岚水边被你断送的几千子弟性命,想着折家军立身之根已然彻底动摇。俺们折家子弟凭死战坐稳三州,理直气壮,上阵之际也死不旋踵…………折家军什么时候能与西军比军饷犒赏了?

    …………某虽然是书生,却也懂这个道理。大观四年,家父病故。朝廷加恩,以某为朝请郎入汴梁。一路行来,顺风顺水。朝廷敬某否?朝廷所敬,天下所敬。唯折家军七代忠勇血战!现下七叔你却是斩断了这个脊梁,这军心士气,如何还能安抚得回来?”

    折可求死死的盯着折彦质,最终冷笑一声:“给俺滚回府州去。想去汴梁,也只随你。俺懒得再见你。”

    折彦质上前一步:“某乃大宋河东安抚副使!”

    折可求哈哈大笑:“谁的大宋?赵家的大宋?萧某人的大宋?”

    跟随在折彦质身后的诸将,呆呆看着两人之间的争吵。折彦质所言,自然是正论。他们对折可求也有怨气。折家立身之本,自然就是七代为大宋的血战,天下所仰。所以才能坐踞三州,俨然藩镇,而对武人防范如此森严的大宋,也视作理所当然。丢了这个根本,折家在战场上弃军而走,葬送几万军马。这立身之本,就彻底动摇了,而他们身为折家子弟的骄傲,也就一去再难复还!

    若是此次随折彦质而来,折可求颓唐软弱,他们也能默然选择立场,拥折彦质为帅,重掌折家军,哪怕死伤惨重,也要渡河反攻。

    可是今日来此,折可求却仍然凛凛有威,哪里有半点兵败之后的丧气模样?折可求十余年积威之下,想到罢他兵权拥折彦质领军,大家就情不自禁的胆寒!

    而且折可求最后一句话也说得有些道理,现下这个大宋,到底是谁家的?这个时候,保存一点实力,也是说得过去的吧?

    折彦质再不想与折可求多说什么,退后一步转向随他而来的军将:“诸将听命,拿下折可求!然后出而安抚全军,整兵再战!”

    折可求静静听他说完,只是摇摇头:“小十五,是你迫俺翻了面皮。”

    话音未落,两边侧帐,背后内帐,帘幕顿时掀起,涌出了数十名甲士!

    这些甲士,已然不尽是折可求统带日久的亲卫,其间更有多少杂胡参杂其中。折家军打杂胡打得久了,近来十余年,更是隔三差五就去扫荡一番。军中投效的胡骑也自是不少。这些胡骑可没有什么根底归属,就是谁给军饷谁给赏赐就为谁卖命。折可求在亲卫凋零,不少人更是离心之后,渡河以来,就立刻拣选了不少杂胡充入亲卫当中,许以厚赏,驱之行事!

    这些亲卫一涌而上,管折彦质是什么大宋河东安抚副使,一下就摩拢双臂,将折彦质捆将起来,一块破布就塞进他嘴里。不等折彦质挣扎,就直将他推入内帐之中看管起来!

    折彦质只迸出了一句:“折可求,你这逆臣!”

    对于折彦质其时杀人一般的目光,还有这怨愤到了极处的一声痛骂。折可求只是淡淡一笑:“逆臣权臣,还不是兵强马壮者为之?现下谁还分得那般清楚?”

    随折彦质而来的诸将,在甲士环逼之下,面面相觑,人人有如泥雕木塑一般,动弹不得。

    折可求狠狠扫视他们一眼:“你们也要抗俺号令么?”

    诸将对视一眼,默然拜倒:“唯将主号令是从!”

    折可求猛的一摆手:“在帐中也蹲得够了,随俺而出,晓谕全军。这折家军,只有某说了算!某带领大家,回转府州,大开府库,犒赏三军。俺们就在府州,坐待风波落定!只要某仍在,就没人奈何得了折家,而折家还将更进一步!”

    此刻折可求胸中,只有志满意得。

    他渡河以后,没有急急回返三州地盘。而是顿兵于此,就是等待折彦质自投罗网。折彦质毕竟也是折家嫡脉,更有朝廷名义。若是此刻抓紧自家不在三州,且兵败之后名声大衰的机会,在三州联络折家老人,掌握全权,自家贸然回转,说不定真的会被当场拿下,从此只能为一闲居乡里的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