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这次东进战事有着不详预感,但折彦质毕竟年轻时候就入居汴梁,从来都在中枢为官。并不如其余折家子弟一般。自结发起就披甲上阵,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虽然谈论兵书战策头头是道,其实并没有任何战阵经验。
鄜延军与折家军联兵,几有五万规模。在折彦质想来,纵然不胜,总不至于大挫罢?
谁能想到,坏消息不断传来。后路被截断就已然是惊人噩耗,紧接着传来的军情简直就不敢让人置信。折可求居然丢下鄜延大军,率先向北而走,渡河又遭挫败。数千折家子弟被断送,现下只是在岢岚水北收容整理!
从女真军马袭破合河津渡后,折彦质就要挺身而出,集结河外三州留置军马,往援夺回这对东进军马至关重要的所在。
可是留守军将。都奉折可求号令,哪里愿意听他的?只是推脱说要等家主传令,才能行事。现下最多只能搜拢人马,军令一到,就立刻出发。
不过当折可求逃奔,渡岢岚水时惨败的军情传来。这些折家军将就再无什么可说的。奉折彦质为首,匆匆往援接应。而折彦质心急如火,带着数名军将与百余亲卫,走在最前。大队人马跟随在后,还运送着尽力筹集而来的一些军资粮秣。按照折彦质意思,也不要追究折可求弃军而逃的罪责了,就整顿兵马,试图渡河反击,无论如何也要接应一部分鄜延军突围出来!
可当折彦质赶到,看到这般景象之后。只是怒从心起。
七叔啊七叔,看你将折家军糟蹋成什么模样?若是你再也没胆子没脊梁领军与鞑虏战。不如就交给某来,某自会还你一个归乡荣养之遇。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将折家军断送了!
折彦质回首狠狠一扫身后神色复杂的诸将——这些人都是留置河外三州军马中有头有脸之辈,只是随他前行,最先来见家主的。
“都随某进去,七叔辛苦,迎住之后就让他好生歇息也罢。重整折家军,只是着落在某等身上。各人努力,朝廷必不吝于厚赏!”
诸将一个个都垂下头来,并不敢迎着折彦质的目光。折彦质也并不在意他们到底转动何等心思。
以前是自家不愿意与折可求相争,现下也只有挺身而出,以挽时局。自家毕竟是朝廷所拜之河东安抚副使,这个时候,也只有担起责任来,谁还敢违抗朝命不成?
且折可求领军败残若此,军心士气瓦解,必然颓唐而无雄心豪气。不究其罪,全其始终,已然是自家为他担下朝廷法度了,还有面目继续握住折家军的兵权?
某也是折家嫡脉子弟!
折彦质眼神冰冷的昂起头来,再度催马,率领这百余骑直直而入营内。
营中败残之军,只是在帐幕之后,神色麻木的看着这百余骑的到来。营中零星巡哨军马,退避一旁恭谨行礼,却无人敢做一声。有的军将抬首似乎想说什么,却很快又低下头来。
折彦质也并没有多关心别人脸色。只是铁青着面孔,领军直抵中军大帐之前。
折可求中军大帐,从来不如刘光世那般华丽。不过从来都是气象肃杀,精锐甲士布列左右,值守严谨而不稍乱。尽显久经战阵的宿将气象。
不过此刻,折可求的中军大帐也是一派颓唐之气。周遭一圈歪歪倒倒的内栅,在栅内栅外,值守军士寥寥一二十名,懒洋洋的或坐或站,有些人在折彦质到来。都未曾站起身来。只有三数名亲卫还尽忠职守,迎了上来。
“安抚,已有人向家主通传安抚到来。家主尚感风寒,不能出迎,就在帐中等候。”
说话亲卫语调紧绷,飞速说完这番场面话。就做出恭迎姿态,要迎折彦质入内。
折彦质心内冷笑一声。
七叔啊七叔,连在诸军之前见某之面都不敢了么?真是可惜了你这折家当代名将声名!
他不言声的就翻身下马,七八名军将跟随与他,在那几名亲卫的引领下直入帐幕往见折可求去。而其余骑士,就下马守候在寨栅之外。等着折家这叔侄两人最终会面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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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之内,一股潮湿之气。更有皮革返潮的难闻味道。混杂其间。让折彦质一入内,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作为自小就入汴梁的折家子弟,折彦质有文名,工诗画,享用向来精洁,基本上就是一个标准的大宋士大夫。折家边荒草莽之气,在他身上消退得近乎干净。这大帐之中味道如此,顿时就让其觉得不适。
而折可求身影,就在大帐正中的一张胡床之上半坐半卧。中军大帐两边都有侧帐,背后还有军将居停所在的内帐。此刻都是帘幕低垂,无有半点声响。这么一座广大的中军大帐之中,似乎就折可求一人而已。
折可求就穿着寻常袍服,也未曾戴冠,露出了花白的头发。脸上皱纹似乎也更深刻了一些。原来还像是一个铁打一般的汉子。现下隐隐就露出了老态。
见到折彦质与诸将入内,折可求就抬起眼皮:“你们来做甚?某不是有号令在,你们必须紧守河外三州,不得轻动,却是谁让你们来的?”
看到折可求这般英雄末路的模样,本来折彦质心中就是一软。还是想和折可求好言相商的,要是折可求不愿这般丢脸的遣回河外三州,也不是不能容他于军中,许其戴罪立功。
但是折可求不仅踞在胡床之上,大喇喇的未曾稍迎他这个大宋河东安抚副使,更是一开口便是强项,半点没有将其放在眼中,只是呵斥身后军将,家主之威,并未曾放下来半点!
折彦质身后诸将,顿时一片衣甲响动之声,就要拜倒下来领罪。折彦质却立刻喝住了他们:“你们奉某之命,何罪之有?”
折彦质又转向折可求:“七叔,别的甚么话也不用说了。你回乡安居就是。戎马半生,好生将养一下身体也不为过。军中之务,某则任之。还请七叔放心就是。”
折可求冷笑一声:“交给你?小十五,就凭你在汴梁养软了的骨头,扛得起这个担子么?你能跟着麾下军汉,日夜行军百里,睡则裹甲而卧,食则微薄粗粝。临阵之际,带着身边亲卫就直撞上去么?你知道如何扎营,如何布列哨探,军情如何传递,对骑军列什么阵,对步军列什么阵。攻当如何,守当如何?万军之中,可为全军砥柱表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