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府主人这个名目,在此时此刻,真的不是一句笑话。蔡京以望八高龄再为冯妇。在君权空前削弱,又有萧言这么一个没有根脚的南归武夫横空出世之后,坐镇东府的蔡京,就负天下文臣士大夫之望!萧言暂时还无力插手这政事堂之事,反倒是还得给蔡京足够的尊敬。而现在延福宫中那位望之不似人君的新官家,在天下人心目中,比起老公相,更是不知道差了多少!
而且明眼人也看得清楚,以蔡京现今如此地位,只要牢牢把持着东府,为天下文臣士大夫之望,不管将来是赵佶复辟,还是扶植赵楷。这相权已经和君权分庭抗礼甚而犹有过之了。而蔡京积累的余荫,也足够让蔡家展到魏晋高门,世代美官的地步。别以为文臣士大夫所拥权力过君王就不会朝着魏晋世家高门垄断权位这条路上走。所谓科举选士,还是君权大张时候所用的手段。
反倒是那位燕王萧言,若是他地位稳固,反而会削弱东府权限。绝不会允许蔡京这等地位人久居东府,甚而形成可以威胁萧言权势地位的重要力量。
别看萧言和蔡京现在两人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最终一定是要决裂的。只不过看谁先动手,而这动手的时机又是什么罢了。
而此时此刻,似乎属于东府的时机,已经悄然到来。
李纲和那名老者端坐两侧,蔡京正在上。比起前两年,蔡京岁数又高大了些。去位之时,一副老弱得要死了的样子。赵佶重新启用一边防范一边用他理财的时候,蔡京也是五日才一入东府,完全是老迈不堪驱使的模样。可现今独坐东府,众参唯唯,天下士大夫归心之际。蔡京却再没了那老迈模样,每日都入东府理事,有时甚而安榻此处,连家都不回了。坐在那儿也再不是下一刻就要断气的形容,反而腰背挺直了些,坐上一两个时辰,都不大看得出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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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纲和那老者默然等候之中,蔡京一直神态悠然的听着外间传来那钧容直隐隐约约的奏乐之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蔡京才微笑展颜,淡淡道:“燕王尚帝姬,百余年来,天家未曾有如此盛事。百余年来,天家也未曾有如燕王这般驸马都尉…………”
终于等到蔡京开口,李纲怒哼一声:“纲常颠倒,莫此为甚!这哪里是尚帝姬?却是这贼子凌迫天家!坐拥强兵,开府建节,胁迫君上,现更尚帝姬,是为了将来行操莽事,再来一次封禅么?国朝现已丧乱不堪,江南菜魔之祸方罢,赋税减半,户口凋零。而伐辽战事,河北诸路又已疲敝。朝中财赋匮乏。钞法数变而民不聊生。更有女真崛起海东。未尝不是澶渊之前强辽一般的大敌!又有萧言此辈窜起。公相再不出手应对,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社稷覆灭么?”
李纲喷人,果然是随时随地,只要给他这个机会。他是正统的文臣士大夫,又以清名负天下之望。刚正廉洁,的确是此刻文臣士大夫中的异数。但是深自提防五代藩镇之祸,对萧言这等出身不明,坐拥强兵。操乱国事,凌迫君王的乱世枭雄做派,实在是痛恨到了极点。一旦开喷,嘴上就没了什么把门的了。
蔡京此前弄权的时候,也是李纲反对的对象。不过时势更易,在此刻李纲心目中,萧言这贼子的危险程度过蔡京百倍还多,大敌当前,就是为蔡京奔走效力,也不直什么了。此前李纲在都门联络同道中人。计议如何对付萧言这等枭雄。李纲自然也不是光会说不会做的那种清流废物,除了具体指挥作战是苦手之外。其他方面能力相当不凡。他自然不会傻到带领一帮文臣士大夫和坐拥强兵的萧言硬碰硬,拖着汴梁同殉于兵火之中。敏锐的现要对付有兵的萧言,就要抓住大宋最大的军事集团西军。并且自告奋勇,愿为安抚出镇陕西,不拘哪一路都行。将西军彻底抓在手中之后,配合中枢蔡京等人,就足可将萧言掀翻了。为此还专门找了宇文虚中,想以这个他难得看得上的智囊一般的人物与他一起在陕西行事。
计划虽好,在蔡京这里却被按住了。这让李纲如何不大是怨愤,虽然识得大体没有如往常一般刚烈行事,可今日捎带脚的讥讽几句蔡京,国事败坏也有你一份,却是李纲完全做得出来的事情,而且这私下里拐弯抹角才开口讥讽,已经算是梁溪先生很给老公相面子了。
蔡京微微而笑,仿佛半点也没听出李纲将他捎带上了。只是轻轻道:“河东吴元中有信来了。”
李纲顿时精神一振:“如何?”
河东吴敏,虽然已经隐然被视为萧言一党,卖身投靠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可是突然有信而来,还为蔡京郑而重之的提起,就代表现在河东之事,有可趁之机!
河东现在隐然为萧言根本重地之一,更有老神武常胜军盘踞。动摇了老神武常胜军,就是动摇了萧言的权位之基。吴敏身在河东,不管怎样,总能得到最及时的消息,而这消息,也许就能决定这百年来未曾有的朝局之变的最终结局!
蔡京也并没有钓李纲胃口的意思,对他这个岁数的老人而言,时间宝贵得很。节堂之中,就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解说之声。李纲和那名老者,都全神贯注的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了一句。
神武常胜军坐镇河东,虽然莫敢谁何。可吴敏身处安抚之位,料理民政事宜,还要竭尽所能,为神武常胜军转运供应。也不是一点内情都打听不到。而且云内都打成一锅粥了,河东缘边满是转运流民,再隐秘的事情,也不能长久遮瞒住。
吴敏赫然现,萧言早就不待朝命,遣军北上,掌握了云内诸州。这可不比河东之地,还有大宋官员安民理政,彻彻底底就是他一言而决,可以调动一切资源的地盘!更有传言,就是燕地,萧言似乎也掌握了一块地盘,经营起自家军马,隐然为当地土皇帝。而大宋选调的燕地抚民之官,因为中枢乱成一团糟,除了临近河北诸路的涿州等地已经有苦命的选官硬着头皮去上任之外,其他更北之地的选官还在河北窝着,一时间竟然也无人来管。
云内燕地加在一起就是大宋喊了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契丹人据此,高屋建瓴,更足兵足食,一直保持着对大宋的战略优势。而萧言几番展布,无意中竟然隐隐有将燕云十六州经营成自家藩国的意思。虽然现在燕云十六州残破,可仍然出良马,出经历了战事考验的北地精兵。而萧言在汴梁中枢主持财计,更将都中禁军将门世家的家当都夺到手中。可以源源不断的将粮食,将军饷,将甲兵输送支持给北地军马。
萧言经营出如此强悍的实力,就算没有二月二那夜宫变,萧言同样有实力在将来岁月中翻转大宋!
吴敏投效萧言。也是情非得已。一则在都门已经没了退路。政治生命基本已告完结。而且现在又在河东这块萧言的地盘上。一旦有什么不驯表示。或者敢于伸手妨碍萧言的行动。已经初有五代强藩气象的萧言,又何吝于报一个河东安抚暴病不治身亡?就是汴梁城中,萧言还不是敢于杀一个人头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