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在汴梁城中,已经渐渐浓重了起来。
比起春季,汴梁还要更热闹一些。到了冬天汴河就要封冻,往来漕运商运就得断绝好几个月。一座差不多有两百万人口的城市过冬的准备积储,全部要在这最后几个月当中准备完成。在汴梁经营各种事业的往来客商,除了坐商之外,行商都要抓紧这一年最后几个月,多贩运几次货物,或者盈利,或者折本。就看这几个月的结果如何了。
汴河之上,各种船只几乎头尾相接。每一艘船只到来,船上就下来或多或少的各色人等。如一滴滴水,转瞬之间就融入了这两百万人口组成的汪洋大海当中。
对于这些外地所来之人,汴梁其他耍乐还是如常一样,三瓦两舍,轻吟晓畅,浑话百舌。热闹处不减往日半点。唯一有些变化的就是,原来遍布全城的齐云社和扑社,在此刻汴梁城中已然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就是在金水桥处矗立之气象万千的球市子建筑群,还有遍布汴梁城四下的其他简陋球场。这些球场所在处,只要一旦有赛事,就是门庭若市,人头攒动。加上各种各样的投注博赛,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财货在其间涌动。
在这些外来之人面前,汴梁土著总带着一丝傲气,谈些什么今年甲级球盟当中哪几个队还在降级区内挣扎,哪几个队有望夺标,而乙级球盟当中哪些队可望明年到甲级球盟当中走一遭。为了升级事,哪几个衙内赌上了意气,在瓦子里面都撕破了面皮,火并一场。再加上什么盘口,什么升水,什么赔率。尽是一些外乡人听着只觉得目眩神驰,难以索解的话语。这等新鲜富贵热闹所在,哪怕一掷百金,也是准定要走一遭的了。要不然回了乡里,都没了新鲜谈资。
除了球市子之事,象任何一个时代的都门中人,天子脚下的百姓一样的是,汴梁中人最喜欢谈论的,还是朝中发生的这些事情。
这段时日,伐燕战事后朝局一时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有了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动。十几日前,朝廷连发谕旨。神武常胜军与已经改名为永宁军的前环庆军分别出外,一镇河北,一镇河东。而且是弱者居河北正面,强者居侧翼河东,大是违背常理。
与之同时的是一些关联此事的人事变动。重中之重就在朝廷西府。西府当中,枢密副使吴敏出外为河东路安抚使,判太原府,迁龙图阁直学士。西府当中,一时枢密使枢密副使都做虚悬。细论下来,西府现在最尊之实在差遣就是副都承旨,平燕的萧言萧显谟了。
朝廷更让这位萧显谟在枢密院中立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制置司,可辟僚属。虽然为临时机构,但是也等于是宣布这位萧显谟所得差遣已经是名实相符,要正式的对都门禁军这么个庞大的利益团体先从财计事下手整理一番了。
对于汴梁百姓而言,什么两军出外,枢密副使出外,这些都只不过是谈资而已。但是整练禁军财计事,却是和他们大是相关,几乎是切身的事情。
都门禁军军额庞大,而且百余年来一直在汴梁。汴梁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家都是吃着和禁军相关的这碗饭。禁军所营各务,更是深入了汴梁百姓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么大一座汴梁城,可以说有三成的房舍是属于禁军的产业,多少酒楼瓦子,不是禁军中人开立,就是背后有禁军中人照应。老百姓吃的面,是在禁军的磨坊磨的,老百姓穿的衣帛,是禁军车船务运来的。朝廷每年几千万贯资财,象水浇在沙地上,什么作用都起不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其中分润了好处。
甚至可以说,禁军这个利益团体,和汴梁这座城市,几乎是连成了一体。让历朝历代多少人想下手整治,都只能摇头。最后只能不理。
在王朝元气尚且充足的时侯,此事都成为难以触动的堡垒。在大宋此刻元气凋敝若此,一切正常运转秩序都有土崩瓦解迹象的现在,萧言接过了这个差使。整个汴梁城,几乎就没有人看好他。
酒肆茶楼,纷纷扰扰,十桌倒有七八桌,都在谈着这个话题。
“…………萧显谟平燕有大功,不用说是会领兵的。白手起家,经营出个球市子。财计上面本事也不浅。已经算是难得人才了,但是想碰这件事情,萧显谟还是斤两不够!”
“…………俺让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碰这桩事体!俺们在三衙这些军将底下奔走,朝廷每年拨下来的粮饷,就是俺们腹中食,身上衣,萧某人敢动这个手,俺们须让他过不得!”
“…………牛二,这个时侯你又来说嘴!朝廷拨下粮饷,还不是大头都在军将处,你们不过就一份衣粮,也多不出几份来。当日萧显谟立球市子,你们前去轮流充役,得了一贯钱回来,没口子的就夸赞萧显谟是财神下凡。现在却又反过来脸来叫骂,你脸皮须是活的,要浑就浑,要纯就纯!”
“…………在谁手里得了好处,俺自然便是夸谁。谁要坏俺们衣粮,俺自然也是骂谁。要整理财计,将主们得的少了,最后还不是克扣在俺们头上?而且先整理财计,然后就是要裁汰老弱,这还不都是跟着来的事情?俺们上阵是上不来的,裁汰下来,一家都去喝风?俺们祖宗为大宋也有血战之功,这份口粮才一代代的传到俺牛二手上。谁要敢收,俺豁出这百多斤,也跟他过不去!”
“…………萧显谟是个聪明人,智绝不止此。依俺看来,也不过就是扯一个架势出来罢了。最后也是轻轻放过。当年庞太师对仁宗皇爷发了如此狠话,整理禁军事他一身任之,裁汰整练完毕之后,再请仁宗皇爷杀他的头以安天下之心。这般发狠,最后事还不成。萧显谟能在汴梁立足,靠着的也是禁军将门,难道还会自乱阵脚不成?最后还不是明白不了糊涂了?”
“…………话也不能就如此说,俺一个亲眷却是在三衙某个大有地位的将主身边当一个承宣。却说这些日子,原来和萧显谟走得近的那些将门各家,现在都有些生分了。球市子那里只是坐收红利而已,绝少前去走动。几家还常常密密商议,也不知道在计议的什么。这般看来,难道萧显谟真的要对禁军财计事动手?”
“…………这也是论不定的事情,萧显谟在汴梁固位,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主持应奉天家事。前些时日,据说应奉天家内库,就有数百万贯。当今官家,在这个上头是看得重的。自然巴望萧显谟能拿出更多,主意打来打去,也只有禁军财计事了。官家如此心热,萧显谟是个没根脚的,地位全靠官家宠信。岂能不卖力行事?他是南来之人,不知道利害深浅,说不定就这么一头扎了进去!”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倒可惜了。这萧显谟当真是一身本事。平燕不用说了,经营起个球市子,也給俺们汴梁平添多少热闹气象。要是就这么坏事了,多少也得叹息几声。唉,当今的事,说不得,也不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