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

作者:天使奥斯卡



    忍受着耿南仲异样目光和隐藏的怒火,宇文虚中坚持着指比手画,将今日收集而来的文报分析出的河北与燕地局势,一一分说清楚,直说了一个口干舌燥。耿南仲今日是有求于宇文虚中,只得强自按捺。好容易等宇文虚中说得告一段落,才冷眼看着他:“叔通兄,你旁骛与此,到底是什么打算?要知道此刻朝局危急,我辈正人,眼看就要如元佑故事,被清扫一空!朝中无正人主持,这燕地河北,说起来还有什么用处?”

    宇文虚中一震,看着自己这位也算是老友的刚严面孔,耿南仲神色严肃,气度端凝,宛然是一副标准士大夫正人君子的风范。宇文虚中嘴角一动,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摇头苦笑,缓缓说起这位老友最关心的话题。

    “…………萧某人得此差遣,和老公相权势大张,是两回事…………官家深忌老公相权位,这已经是无可更易的事情了。如果老公相真的和萧某人以后联为一党。只是自取其祸。老公相和这萧某人都是难得的聪明人,不会做这种蠢事的…………老公相何等人也?宦海沉浮数十年,秉持大权也垂二十年,所有一切都看得通透。虽然权位之心不减,但是所有手段,也就是自固而已,他去日无多,只想至死都保持现在尊荣地位罢了。宣和二年之前局面,再不会回来了…………倒是萧某人,须深忌之。手中全无凭籍,就能在汴梁搅起恁般风雨。现在得了这样要紧差遣,更要应奉官家。只要和应奉官家事沾上关系,得官家宠信是不难的事情,更何况萧某人的生财手段,天下人都叹为观止?凭籍现在得到地位,谁知道萧某人会生出什么事情来,谁知道他会不会成为又一个太师,又一位隐相,又一位王黼童贯?”

    这些话才是耿南仲愿意听的,对于蔡京不会借此扩张实力,再试图恢复宣和二年前一手遮天的局面这些话,他是半信半疑。但是宇文虚中话语中对萧言的提防警戒,却说到了他心坎里。萧言也算是牵扯进党争当中了,还是党争当中比较高端的存在。不为同道,就为仇敌。这是党争的原则。自己一党要立住脚甚而翻身掌握全部权柄,只有斗倒对方,这是不移的道理。蔡京的存在,毕竟还让人太过于忌惮,要接着斗下去,最好的突破口还在萧言身上!

    当下耿南仲就合掌一叹:“叔通兄所言,谁云不是?这南来子只是又一个幸进小人,我辈正人,绝不能与他同立朝中!然则叔通也言,这南来子应奉天家,这是觅宠的捷径。若是他将官家应奉得当,我辈又如何下手?要是让此子站稳脚步,羽翼丰满,那就是我朝将来最大的祸患!现在到底要如何,才能将他如今地位动摇?”

    宇文虚中淡淡一笑,他和同僚对萧言的忌惮一般,出发点却是不一样的。同僚们只是担心萧言是另外一个幸进之臣,占据了官家身边要紧的位置,他连同站稳了位置,落在自己一党的位置就少了许多。自然是非扳倒不可。他却担心萧言的出身,担心萧言领兵打仗的本事,担心萧言和神武常胜军之间深厚的关系。对于大宋而言,这样的人物已经还未曾出过,是对于大宋最为危险的存在。对于萧言在此局当中,一定能捞到相当的好处,他已经不怀疑了,萧言的本事,也从来只有让人惊叹。更何况,在此局当中,他抓住了官家好奢华,喜应奉,拿出了让官家最为看重的生财本事,要是这般还不被当今官家重用,那才是萧言发挥失常呢。这个要紧差遣的名义,意料中事耳,而且还让他敏锐的发现了在其间可以利用的破绽!

    萧言啊萧言,你心思也太切了罢。掌握神武常胜军还不够,这么快就想在禁军当中下手了?

    他朝着耿南仲示意,让他稍安勿躁,叠起两根手指,款款而言:“…………萧某人得用,眼前最要紧的,自然是他生财理财本事。这也是官家于今最看重的。正因为如此,萧某人才能出卖成功风云雷雨。但是细究其余,他的根底还在伐燕大功,还在神武常胜军上。但凡一人,得灭国之功,与一支强军渊源深厚。岂是轻易这般动摇得了了?历朝故事,对付此人,都得徐徐图之…………道希兄,你仔细想来。此次隐相对付萧言,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官家也顺理成章,因为萧言理财本事,还是给了一个要紧差遣,以慰其心。其间到底是有多少,是因为忌惮萧言能掌握神武常胜军,生怕这支强军,因为待萧言不公,在都门当中,生出事端出来?”

    ~~~~~~~~~~~~~~~~~~~~~~~~~~~~~~~~~~~~~~~~~~~~~~~~~~~~~~~~耿南仲一下霍然起身,整个脸色都发白了。宇文虚中这番话,简直诛心到了极处!大宋承平日久,开国以来,就未曾有藩镇之祸。年深日久下来,大宋士大夫对于这等拥兵自重,行操莽事的权臣故事,都没那么警惕了。当日压制狄青,现在分化西军。也多是维持文臣对武将一贯的压制。谁也未曾真的想着狄青会凭借枢密使的身份作反,西军会割据陕西诸路自雄,最后杀到都门面前来。

    可是细究内心深处,宇文虚中说得未尝没有道理。梁师成如此权势,对付萧言却是小心翼翼,委婉曲折。一点都不敢简单粗暴。官家虽然前段时间对此不闻不问,但是萧言一旦显出可以为他所重的理财本事,马上就加以美官以安抚其心。在他们不曾认真面对的内心角落,未尝没有对萧言还能于正在汴梁的神武常胜军施加绝大影响,有所忌惮!

    只要这神武常胜军还在都门当中,只要萧言和神武常胜军的关系还未曾割裂。谁也不敢放手肆无忌惮的对付萧言!哪怕他们根本没朝这个方面去想,这一切只是内心当中,隐隐约约说不出口的忌惮!

    宇文虚中看似淡泊,甚而都没有去打听球市子当中官家亲临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内心所思,却是逼人到了极处。这番心思一旦落到了实处,则萧言不是到什么偏僻州军去监个酒税就能了事的,说不定下场必郁闷而死的狄青还要不堪!

    看着宇文虚中淡淡的笑意,耿南仲只觉得身上发寒。纵横之士为什么为一般人所深忌之。未尝没有因为他们用心太险,而让人下意识的觉得害怕!

    深深吸口气之后,耿南仲将自己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不为仇敌,就为同道。既然上了党争这条船,就只有用力划下去。这几十年中,在大宋为官,特别是身在中枢。所有做官的目的也就剩下一个党争了。既然若此,用尽手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这南来子虽然号称文臣,可不过是个南归武夫,因缘际会才立了军功,现在更是走幸进之臣的道路。就算身死名灭,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不过在面上,耿南仲还是一副肃然:“叔通,慎言!兹事体大,不可轻许与人…………既然若此,必然先要将神武常胜军事解决了,再来对付萧言。也是为国朝清除一个绝大隐患…………这神武常胜军该当如何措置?各人上表,请散了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