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能有方腾这种聪明人都难以完全理解的自信,还是因为对眼前汴梁有超越时代的把握。梁师成对付他,无非是为了平衡朝局,打击蔡京势力。将自己说得再是不堪,再是险恶。在真正决断一切的赵佶面前,其实并不是迫在眉睫,非处置不可的忧患。赵佶之前所默认一切,大部分原因还是卖梁师成的面子。梁师成和蔡京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早就扯破脸,梁师成一定是会不遗余力的打击有可能扩张蔡京势力的苗头,赵佶却不见得如是。只要自己表现出让赵佶难以舍弃的筹码!
徽宗末年,大宋绝症有三处,一则是党争,因为党争,不可能做出任何有意义的决断。对于在上位的赵佶而言,这个党争局面还要刻意维持,才能保证他宋朝历代君王中前所未有的最重之皇权。第二就是兵弱,外敌强悍如女真崛起难以应对。对于这一点,上位者虽然有认识,但绝没有到认为国亡无日的地步。认为禁军是需要整练刷新,要充实武备。但还有时间徐徐图之。第三就是财政破产,比起上面两点,这才是赵佶最感痛切,最想要改变的一桩事情。自家已经表现出相当理财本事,让汴梁中人瞠目结舌。与公与私对赵佶都大有好处。
当满朝之人都对财计束手之时,这样人才,赵佶怎么舍得轻易撒手?自家遣方腾去见蔡京,着重提醒蔡京的就是,自己是在财计上打动了官家。让蔡京作为大宋财计事第一权威,在这个地方着手进言。只要强调了他萧言的用处,梁师成对付萧言这赵佶感到并不是非行不可的事情,就会被抛至脑后!
蔡京如许聪明人,也不可能会不出手。说实在的,蔡京韬晦,一则是慢梁师成之心。二则是真的有点不知道从哪里着手。官家对他提防一日,就对梁师成宠信一日。很难在其间离间,打击梁师成的地位。自己来到汴梁之后,奋力顶在蔡京面前冲杀,和梁师成拼了个你死我活。现在营造出这么有利一个态势,可以重挫梁师成威风,增加官家对梁师成的恶感,更加重他蔡京在赵佶面前的地位。火候已经是炉火纯青之时,蔡京再不全力出手,还会是那个在朝中曾经一手遮天垂十余年的老公相么?
萧言正是因为看得通透,才心中有底。就算失败,也不是自己算得不周全,尽的力不够。而是这贼老天宁肯作弊也不让自己好过。所以心安得很。却没想到,汴梁禁军将门世家中人,就算没有他见得这么明白,隐隐约约也有感受,已经预感到他这一局会赢了!
既然如此,自己就却之不恭罢…………心下越是安定,萧言气度就显得越是雍容。笑着招呼两位犹自惴惴不安的衙内,所谈的也全是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没有半点为此刻汴梁风云扰动,梁师成正在官家面前焦躁急切的样子,仿佛这一切和他将来身家地位丝毫没有干系。举止动静之间,足可称得上是大宋士大夫夸人的最高水准,所谓相臣风度了。
他这般气度,让两个满脑门子官司的衙内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忍不住佩服至极。大家年岁差不多,要不是这般,萧言怎么会立下灭国之功,孤身在汴梁就能搅起风云,让那位一手遮天的梁隐相灰头土脸?
回答萧言的闲谈也越发恭谨,只怕在自家老子面前都没这么认真。
四人泛泛闲谈没有多久,就看见外面貂帽都亲卫又引了高忠武和石行方的手下过来,那手下也是才从球市子赶来,带来了最新消息,一进花厅就扯开嗓门嚷嚷:“老公相入禁中,老公相入禁中矣!”
咣当一声,却是高忠武和石行方双双挑起,带翻了身边茶盏。两人目瞪口呆的看向萧言,他们这些日子都跟在萧言身边的,萧言决没有和老公相有什么往还。现在这位老公相却时机这么恰好的直入禁中。这满朝中人,都在眼前这个略显瘦削,虽然一夜未曾睡有些疲惫,但英锐之气仍然在不经意间展露出来,和自家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的算中么?
在此人身上所展现的一切,简直可称逆天!
而萧言没有半点动容的表现,只是回头看了方腾一眼,方腾一笑,举起手中茶盏向萧言遥遥一献:“大局还未曾定,显谟莫要得意得太早。”
萧言失笑:“方兄,你真是要和我唱反调到底了啊…………”
方腾也笑:“但凡行大事者,身边总要有一个时时凛惕的幕僚在罢…………显谟悲观,某便振奋。显谟如此自信,某便惴惴。只是在显谟身边,方某人看来要常显惴惴罢了…………”
~~~~~~~~~~~~~~~~~~~~~~~~~~~~~~~~~~~~~~~~~~~~~~~~~~~~~~~~~~~~~~蔡京说出萧言两字,寝殿御书房中,赵佶和梁师成都是一震。
这老匹夫七弯八扯,终于还是拉扯到眼前之事上来。自己果然没有料错,这老匹夫就从来未曾安什么好心!而且还开口向官家讨人,假意撇清自家和萧言之间暗中有所联络的关系。却不知道谁信!就是官家,也不会为你这伎俩所迷惑!
梁师成在那里悲愤的想,虽然还寄望于官家。但是手脚已经有些发凉,蔡京暗中预备好久,今日才将这国家财计早已破产的大事抬出来。官家最看重的就是这钱财两个字,已然是做好的万全的准备,已经天然倾向了蔡京这一头。只怕今天自己,大是不妙!
而赵佶讶异的是,自家默许梁师成对付萧言,就是不想让蔡京和这个有灭国功劳,有统兵本事,甚而有理财本事的萧言连成一党,变得再难制约。现在他却正大光明的开口讨要萧言在三司行走,难道想表明他与萧言此前并没有联络么?今日这个关头他这般进宫,却是谁能相信!他这般开口,到底是什么打算?
赵佶心头转着各种心思,面上神色却始终淡淡的,哦了一声:“原来是此人…………南归之人,骤然大用非此子福分。朕正思量,将他出知在外历练一番。而且此人本事,都在领军练军上头,三司国家财计重地,岂能轻易。太师却不知道看重他哪点?”
蔡京一笑:“领军带兵之事,国用匮乏,兵甲不周,军资断绝。纵有信布之勇也无能为力。若国用丰饶,足兵足食,兵甲精利,军资源源不绝。领军在外征伐不臣,一武臣足可为之。两者孰轻孰重,岂不是一眼得知?”
他神色严肃起来,望着赵佶:“圣人不闻萧某人入汴以来,数月中经营起球市子之事否?不过数月,汴梁轰动,万千余财,涓滴归之。人人都道萧某人白手经营起一座金山,得预闻同行此事者,将来都有陶朱指望?”
赵佶没好气的点点头,这老匹夫装傻,他也不好戳破。你蔡京如何能不知道今日之事,全是因为球市子之事引起?要不然你这老匹夫会正好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