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再提醒左思安,到了十二年级,就要开始面临申请大学,如果想成功申请到好的大学,必须更加用功才行。左思安没有向母亲解释求得理解的习惯,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苦苦撑着。
倒是定期过来的Peter 注意到了左思安的精神状况不对,但Peter 按美国人的观念,认为左思安的问题是心理创伤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导致她处于封闭状态,无法与周围建立有效交流,左思安对他的冷漠更让他觉得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他与于佳谈起这一点,于佳跟国内一般学理工科的人一样,照例对一切缺乏实证的学说将信将疑,听到Peter 建议让左思安看心理医生,顿时皱眉:“小安只是内向,哪至于有心理疾病要看医生。”
Peter 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文化忌讳谈心理问题,但人人都需要帮助,看医生是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并不可怕。我当年离婚后十分沮丧,看过两年心理医生才走出来。所以我很佩服你能独立处理好所有压力,实在太强大了。”
“我们有我们处理问题的方式。小安对我都不愿意讲她的心事,怎么可能同意跟医生讲。”
“有时候受害者会有一种内疚感,把一切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这种情绪不通过某种途径宣泄出来,是非常有害的。不喜欢正式约见心理医生的话,也有其他途径。据我所知,学校里一般都配备了专职心理辅导员,他们都接受过专业训练,学生可以预约心理辅导;或者她也可以去参加性侵受害者互助小组,那里都是有相同境遇的人在一起匿名倾诉讨论,可以帮助她更快走出阴影。”
于佳在贵州遇险时,将女儿的情况告诉了Peter,Peter 震惊之后,表现得十分同情,令她多少有些安慰,但另一方面,Peter 讨论起问题无拘无束的风格又让她有些烦恼。她来自保守的社会,听到“性侵”这类直白表述的词便觉得刺耳,她认为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从来不与女儿谈论发生过的事,更不愿意把这件事公开拿出来讨论。
可是Peter 毕竟是一番好意,而且言之成理,她认真考虑后,试着与左思安谈起,左思安一怔之下,勃然大怒:“这是Peter 的主意吧?”
她没法否认:“他也是关心你。”
“够了,我的事,你要我提都不要提起,就当被疯狗咬过,尽快忘记就好,凭什么告诉他?你们就没别的事好谈,非要拿我做话题吗?”
于佳知道辩解只会更加激怒女儿:“不,我并没有过多跟他谈论这事。”
“那他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她只好说:“他只是建议,我也只是征求你的意见,也许你会需要这样的帮助。”
“那好,我这就明确告诉你,我不去见什么心理医生,也不参加什么小组,请他再不要管我的闲事了。”
之后左思安对Peter 更加冷淡,Peter 摸不着头脑,于佳也只是含糊地说:“还是给她自己一点儿空间,让她慢慢适应这边的环境吧。”
任何简单的处理方式,有看似粗暴的一面,但也有不可否认的高效。第一个学期在11 月底结束,复活节连着圣诞节和新年,假期里于佳在坚持工作,而左思安也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拼命大量阅读、做听力练习。
1 月到3 月的冬季学期开学后,她发现自己的英语能力突飞猛进,听懂老师的讲课不再存在问题,同时也确实开始适应了环境。休完春假,4 月到6 月的夏季学期开始,左思安的数学成绩在班里引起了一片惊叹,几次轻松解出据老师说有大学水平的数学题目之后,同学看她的目光有了几分崇拜,老师私下也将此归结于“东方人确实数学厉害”,这一点极大地缓解了她的焦虑感。
她想,他们还没见过刘冠超那样真正拥有数学能力的学习天才,才会觉得她的成绩不可思议。想到刘冠超,她当然也就想起在国内的生活。
左思安在8 月底离开,只在走前几天通过电话与王宛伊做了告别,王宛伊对留学这个话题十分有兴趣,并说家里也计划让她高中毕业后去英国读书,她希望李洋家里也能做同样安排。
她没有向刘冠超告别,在他讲出他姐姐做的事后,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她想,对他来讲,她的离开大概也是一种解脱。
徐玮铭在她走前的一天才从王宛伊那里得到消息,当然又意外又恼怒,闯到她家,她正在独自收拾行装,他质问她为什么不向他通报一声,她一脸抱歉地说:“我想你很快会忘记我,没必要特意说再见。”
她表情真诚,并没有徐玮铭预料中的冷淡与装酷意味,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始终觉得我的感情肤浅。”
“当然不是,我是羡慕你的,你身心都这么健康开朗,多好。”
“你就算想夸我,也不必用这样老气横秋的口气吧。”
他蹲下来,陪她收拾着箱子,突然又匆匆说出去有点儿事,过了半个小时他跑回来,递给她一只崭新的布制小熊:“那么旧的一只还收进箱子准备带走,一定有特别的意义吧?我送一个新的给你,看能陪你多久。”
她接过来,忍不住笑:“其实那一只是我妈妈在我读小学时送给我的,她一向很忙,几乎从来没闲心买这些小玩意儿,所以对我还是有些特别意义的,一直放在枕头边,万一做了噩梦,醒来看到它,好像就知道自己还躺在家里的床上,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徐玮铭摸摸鼻子:“我在你面前抒情,为什么总显得有一点儿喜剧色彩。”
“这只小熊我也会放在枕头边的。”
他哈哈大笑:“好吧,尽量留久一点儿,也尽量别那么快忘记我。”
两人并排坐在地板上,他突然凑过来吻她,她受惊地闪开,一抬眼,却只见阳光将他笼罩着,看上去干净健康。她对于恶意一向有强烈的敏感,但从这个时不时表现得痞里痞气的漂亮大男生身上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而且,她清楚地记得高翔吻她时,她处于近乎失去知觉的状态,相比较之下,徐玮铭在她脸上的一碰几乎是没有性别意味的。
“你这样看着我,叫我怎么继续?”
“别装坏蛋了,你又不是真坏。”
他瞪她:“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夸我其实是一个好人了?”
她轻声说:“谢谢你。”
他有些气馁:“肯定不是谢谢我吻你,让你终身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