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确实还小,而且还很脆弱,你觉得把她带出国去,应付一个陌生的环境,甚至还有可能面对你再婚,真的对她来说更好一些吗?”
“你说的这些,我全都考虑过了。所以Peter 向我求婚,带我出国定居,我没有答应,宁可申请博士后,靠自己的能力出去。涉及女儿的将来、我的工作,做任何决定都不容易,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小安才是我下决心的最大原因。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我在家里连夜赶一个项目的报告,凌晨三点的时候,听到小安在尖叫,我跑去她房间,她只是做了噩梦,表情痛苦,死死抓着她一直放在床边的小布熊,额头全是冷汗……”于佳的声音顿住,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恢复平静,“平时我睡得很沉,这是我头一次看到她做噩梦,我把她叫醒,问她做了什么梦,讲出来会好受一些。可她什么也不愿意说。”
高翔屏住了呼吸,他想,他知道潜入左思安梦中的是什么。
“后来我留意了一下,她每天都睡得很晚,很少有睡得安稳踏实的时候,处于长期失眠的状态。她既不肯讲她的噩梦,也不肯主动谈起学校同学对她的议论。我一直以为她已经变得坚强,我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我错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我和她父亲都很难面对,再加上流言,让一个孩子来挨,就未免太残酷了。”
她已经独自熬了几年之久,高翔痛苦地想,他也并没能给她多少帮助。
“我再怎么不同意她父亲的行为,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他大概也有对的一面。小安现在功课一落千丈,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再这样自我放弃下去,她就会毁了。带她出国,换一个环境,永远脱离过去的一切,也许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她不这样想。”
“我知道,她过于敏感,甚至觉得Peter 才是我出国的最大原因。我强迫她跟我走,眼下她也许会怨恨我,但当妈妈的计较不了这些。我希望你能劝她跟我一起到美国去。”
“于老师,我如果这样劝小安,对她来说就意味着是一种放弃。我怕她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高翔,你是舍不得小安伤心,还是舍不得放下她对你的依赖?”
面对这个尖锐的质问,高翔无法回答,只能说:“我不会左右小安的想法。”
“你跟我一样清楚,你既不可能永远在她生活里扮演父亲的角色,也没法儿跟她有其他的可能。我感激你一向对小安的关心,相信你也会乐于看到她开始新的生活。”
高翔送于佳回家,将车停到前面不远处一个僻静的路边,开始继续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从昨晚开始到现在,他已经抽了将近两包烟,他很清楚,对他这种没多少烟瘾的人来讲,突然产生对尼古丁如此强烈的持续需求,只是他内心焦虑不安的生理反应。跟缭绕在他周围不散的烟雾一样,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昨天下午在中山公园里的情景。
左思安也许对于发生了什么并没有清晰的概念,高翔却十分清楚,他的欲望在不知不觉中累积,远比一个简单的拥抱、一个缠绵的吻来得复杂迫切。
他脑袋中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再这样下去,他将无法回头。他用残存的一点儿理智逼迫自己放开她,走开一点儿,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左思安一动不动靠在一株水杉树上,仰头看着天空,阳光从树叶间隙照在她的脸上,那张面孔彻底脱离了孩子的那种含混不确定的线条,有着少女清丽的轮廓。然而,她明显处于惶恐之中,刚才还在他怀中柔软如水的身体紧绷着。
是的,她从来没能摆脱她的噩梦,哪怕在这样阳光过于明媚的初夏,黑暗里出没的老鼠始终窥伺着她。他除了送她去阿里以外,其他时间尽管待在同一个城市,却有诸多忌讳,每年见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给她的帮助有限,并不能帮她驱赶走心魔。她如此脆弱的同时,却能够清晰地对他说出她想留在这个城市,这份勇敢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被那张面孔上焕发出来的热情击中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怯懦的人,但在那一刻,他竟然无法讲出心底一直的渴望。哪怕她已经不再是成年男子过于接近便会引起异样联想的小女孩,他也无法放任自己回应她的感情。
他对于她的爱不知道从哪个时刻开始,变得如此复杂难言,已经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无法接受、无法正视的程度。他需要努力克制,才能做到不去见她。一见到她,一抱住她,他心里筑起的层层防线顿时如同沙丘在迅猛的涨潮之下崩解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这句话挥之不去地缠绕着他。
留下她,照顾她,等她长大——这个念头无数次在高翔心中盘桓不去。
可是,他讲不出来。不必于佳提醒或者警告,他也知道,他们面对诸多反对,他内心更是存在太多禁忌与犹疑,最重要的是,他确认了自己对她有情欲。
这一点比什么都折磨着他,他完全不能想象该怎么解决。他必须承认,于佳的决定是理性的,她对于女儿的爱无可怀疑,无可指责,他讲不出任何站得住脚的反对理由。如果她远在大洋彼岸,再不相见,对他和她来讲,也许都更为安全、更容易接受;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以这种方式解决,也许再好不过——这个想法冰冷地浮上来,可是,他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他想,他能不能做到冷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去美国吧,那样对你最好。”
5 _
左思安独自在家,她心神不宁,根本无法专心做作业。听到门铃响起,她开门一看,刘冠超背着书包站在外面。
“小超,你怎么来了?”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小安,我给你补习一下。”
“不用了。”
“你上次考得太差,这样下去……”
“小超,不用担心我。你马上读高三了,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你父母会不开心的。”
刘冠超站在原处不动,也不说话,表情固执,左思安无可奈何地叹气:“进来吧。”
他们在客厅坐下,她拿出课本,刘冠超开始给她讲数学的重点,他一向有超强的提炼归纳能力,讲得十分清晰,但她仍旧难以集中注意力,听了一会儿,只得抱歉地说:“小超,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头疼得厉害,再讲下去真的是浪费你的时间。我进去躺一会儿,你在这里做你自己的作业,等我妈妈回来一起吃午饭,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