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番外)

作者:青衫落拓



    长长的时间早已经将他们阻隔开来。

    左思安调整呼吸,抬起头来:“汉江市变化太大了,街道我全不认识,我只是准备随便走走,看到绿门还在那里,简直有些惊奇。我本来想在那里坐坐,喝杯咖啡,等到差不多下班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会在那里碰到你。”

    高翔看着她,松开她的手:“几年前绿门的老板移民,我把那里买下来了,尽量按原样经营,光顾的很多都是十多年的老顾客。大概所有人心里都下意识地想抓住一点儿不会改变的东西,”他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补充道,“明知道这想法很虚妄,可是我也不能免俗。”

    “开咖啡馆大概是很多人的梦想。”

    “那么成为一名医生,对你来说算是职业目标,还是梦想?”

    她犹疑一下:“只能说是职业目标吧。至于梦想,我的梦想很简单,过充实的生活就行了。”

    “按我的理解,忙碌不等同于充实。我对巴尔的摩那个城市没多少印象了,只记得似乎有些住宅区空置,治安好像不大好。”

    “嗯,因为制造业不景气,经济衰退,失业的人多,治安确实不算好。”

    “你妈妈呢,还住在波特兰?”见她点头,他说,“波特兰那种地方倒像是可以几十年保持不变,时间跟静止了一样。”

    “其实波特兰也有变化,我今年过去的时候,机场在扩建,来自中国的游客多了很多。据我妈妈说,现在好多缅因的中学生源不足,财政紧张,都在大力吸引中国孩子过去读书,很偏远的小镇都有了小留学生。不像我去读高中的时候,整个学校只我一张东方面孔。”

    “所以这世界上确实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

    左思安意识到他的言下之意,一时无法作答。在漫长的旅途与时差转换后,又经历了与父亲见面后内心激烈的情感波动,再与他相处一室,却要保持镇定,她已经疲惫不堪,无力挣扎着强撑出一个没事人的样子继续聊天。

    “对不起,我真的累了,你不介意的话——”

    “你睡吧。”

    房间里安静下来。一张床宽不过一米五,他们各靠一侧,中间只隔着几十公分,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高翔仍旧没有丝毫睡意。

    他侧头看左思安,她像她说的那样,入睡很快,已经沉沉睡着,头侧到一边,呼吸均匀而绵长,一只手搁在枕上。

    他回想起她快满15 岁那年,从阿里回来,在成都的宾馆,也是这样躺在他的身边。不同的是,那一次她在痛哭,将他抓得很紧,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哪怕睡着也不肯松开。她今年30 岁,在国外独自生活这么久,并且成了一名可以冷静面对生死病痛的医生,大概早已经学会并习惯了一个人化解心头块垒。

    而他呢?他是一个15 岁的男孩信赖的父亲,在所有人眼里几乎都是成熟理性的化身,只有碰到她,他的理性判断才似乎被搁置到了一边。

    客房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两下,左思安似乎已经睡得深沉,没有反应,高翔马上过去开门,外面站的是左学军,他乍然看到高翔,大吃一惊。

    高翔彬彬有礼地轻声说:“左书记,您好,您女儿非常疲倦,刚刚睡着,有什么事可以晚些再跟她说。”

    左学军神情尴尬,转身要走,却又站住:“方便的话,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高翔略微意外,但马上点头。

    2 _

    走出宾馆,左学军问高翔:“酥油茶喝得习惯吗?”

    高翔点头:“没问题。”

    左学军将高翔带到离宾馆不远处一个茶馆内,没有招牌,门面小得一点儿也不起眼,里面更是狭窄而简陋,墙壁发黑,光线昏暗,客人几乎全是藏民。靠最里面的灶上大锅内砖茶翻翻滚滚,已经煮到沸腾,一个满面皱纹的藏族老人将茶汁舀起,过滤掉茶渣后倒入圆筒,加进酥油和盐,再充分搅动,打制着酥油茶。

    “外来的游客大多喜欢喝甜奶茶,这家店里只有酥油茶,而且没用已经慢慢普及的电动酥油茶机,全手工烹煮,连酥油都是店主自制的,味道很正宗。”

    这时唯一的服务员把一壶热气腾腾的酥油茶端了上来,左学军将茶倒进木碗内,推到高翔面前:“喝吧,对于预防高原反应还是有用的。”

    “谢谢。”

    “你父亲还好吧?”

    “谢谢,他还好。”

    “最近几年清岗酒业发展得似乎很不错。”

    “还算可以,我父亲是董事长,企业由他管理,我专心做我自己的一点儿小生意。”

    两人都一阵沉默,礼貌的寒暄显然进行不下去了,左学军决定直接进入正题:“小安没跟我提起你也过来了。”

    高翔坦白地说:“她根本不知道我会来。”

    “前几天,我给她妈妈打了电话,”显然他很少与前妻联络,他字斟句酌地说,“她妈妈说她有了男朋友,而且已经向她求婚。我请你出来,只是想提醒你,如果小安的生活已经有了安排,你不能干扰她。”

    高翔失笑:“左书记这是在让我知趣地离开?”

    “小安现在看上去又独立又理性,如果交了男友,又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肯定是考虑成熟了。我希望她的婚姻能顺利幸福,不要因为回来看我一趟就横生枝节。”

    “她没跟您提起她订婚的事吧?”左学军默认。“那么她有没有跟您提到为什么会突然来看您?”

    左学军沉默片刻:“她没有说,我也没问。”

    “您难道丝毫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已经有将近13 年没有回国,如果我没猜错,她大概也很少跟您打电话通报她的生活。”

    “是的,我们大概一年通一次话,一般在春节前后。这次接到她的电话,说准备来看我,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并没有把她的出现看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左学军盯着手里捧着的木碗,“我很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可是,我对她这么长时间的生活都一无所知,想问的问题太多,又觉得问什么都是唐突的。我连感激和高兴都来不及,该怎么开口问她为什么来看我?”

    “如果您真的很欢迎她来看您,那您可并没有表现出来。我今天下午看到她的时候,她刚跟您分开,看上去非常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