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番外)

作者:青衫落拓



    “若迪,老张和施炜都比你更热爱旅行,行程是他们费尽心思安排出来的,可是他们都毫不犹豫就放弃了你说的那些地方,一点儿没把遗憾挂在嘴边。再说了,如果不是要送小安过来……”

    孙若迪一下勃然大怒:“你这算是提醒我要感激小安,没有她,你根本不会带我来这里吗?”

    高翔叹气,只觉得缺氧大概也影响了自己的大脑,用和解的口气说:“别在这里发火,消耗氧气,身体会吃不消的。”

    但是孙若迪已经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呼吸不均匀了。她站起来,张张嘴,一时间气短,说不出什么来,只得狠狠甩一甩手上的肥皂泡,扬长而去。

    高翔好不烦恼,脑袋又隐隐作痛,有心想抽烟,又自知在这里抽烟,简直是跟自己的肺过不去,光只动了这个念头,已经忍不住咳嗽起来。他闷闷地蹲下打算继续洗衣服,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你是不是感冒了?我来帮你洗吧。”

    他一抬头,发现左思安端着一个塑料盆从锅炉背后走过来,里面装着洗好的衣物。

    “你在那儿站多久了?”

    “我先进来的,不能算我偷听。”

    这个孩子气的说法让他哭笑不得,他站起来:“她是对我发火,跟你没关系。”

    她撇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点儿讥诮的神情:“我又不是傻子。”

    “好吧。你不能为她私下跟我说的话生她的气。”

    “我知道。”

    高翔有些意外,不想再说这件事:“衣服我自己洗,你赶紧去洗澡。”她低下头不作声,他只得耐着性子说:“这里大概是回到拉萨之前唯一可以洗澡的地方,你不会想一身脏相地去见你爸爸吧。”

    她没有回答。

    “等会儿就不供应热水了。你看难怪若迪说你,她好意叫你去洗澡,你何必闹别扭不理她,女孩子不是应该很爱整洁吗?”

    她还是不动,也不说话。他有些焦躁了:“小安,我知道你不开心,不能强求你装出开心的样子来。不过除我以外,其他人真的没理由承担你的心事。

    你这样对他们是不公平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轻声说:“我肚子上……有一道疤,很显眼,不想进浴室给她们看到。”

    高翔呆住,记起她四个多月前做的剖腹产手术,一时无话可说了。锅炉房内静默至极,只有一个水龙头在滴着水,那个滴答的声音单调而让人不安。

    良久,左思安走过去,将水龙头拧紧,重新开了口:“对不起,害你们吵架了。我真没跟谁闹别扭,也没打算给任何人脸色看。若迪姐姐一路对我很好,我没有生她的气,也希望她别生我的气。”

    高翔摆了摆手:“算了,她不会一直生气下去的。”

    “我只是……不大知道该说什么好,当然我是感激你……还有所有人的。

    大家为我修改行程,放弃了很多,如果只讲一句谢谢,对你们为我做的一切来说,远远不够。”

    她突然之间摆脱了封闭和小孩子面对成年人时特有的不自在,直视他的眼睛,表达得诚恳而流利,让他更加意外。锅炉房内水蒸气弥漫开来,她只站在他几步之外,却显得有些模糊不定。她多日没有好好梳洗,衣服上蒙着灰尘,头发打结,但那张被强紫外线照得有了高原红的面孔却显得异常沉静,仿佛突然长大了一些,具备了少女的特质。

    高翔有些说不出地感慨:“若迪会明白的,不用说了。澡堂还有一刻钟才关闭,施炜她们也都上去了,现在里面没有人,你赶紧去洗澡吧。”

    9 _

    从狮泉河镇去措勤,要经过革吉、雄巴、改则、洞措四个地方,有将近800 公里的路程。

    第一天还算顺利,道路两边的黄色荒原上不时出现如同调色板一样小小的“错”,偶尔有细长蜿蜒的小小河流静静流过,突然又进入大片白茫茫如雪覆盖的盐碱地。不过,他们一行人已经经历了太多美景的刺激,再走这条线路,大家都有些疲惫,提不起欣赏的兴致。

    左思安一向沉默,孙若迪更是生着闷气,不肯讲话,一直不离手的相机也搁到了一边。就算老张跟高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路的气氛也颇为沉闷。

    第二天上路,天气十分阴沉,随着海拔越来越高,大家都开始不同程度地觉得呼吸困难、头痛难忍,孙若迪和小芸的症状尤其严重,不得不拿出携带的氧气瓶开始吸氧,高翔也觉得心跳极不规律,呼吸有些困难。

    停车休息的间歇,大家都下去稍事活动,左思安突然扯一下高翔的衣角,轻声问他:“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

    “可是你的脸色很难看,而且,你今天好像在不停喝水。”

    他的确口渴得厉害,没想到她留意到了这一点,他看看她,她的面色同样苍白憔悴,嘴唇有些发紫:“我没事,你也不要硬挺着,有什么不舒服的马上告诉我。”

    到了中午,已经进入措勤境内,突然开始下起冰雹,手指头大小的结晶体细密地打在车顶和玻璃上,声音入耳惊心,泥泞的道路更加崎岖难行,车子颠簸得厉害,只能以缓慢的速度向前推进着。然而在转过一个山口后,高翔开的车突然陷进泥沼内,车轮空转,顿时动弹不得了。两辆车上的男人都下去,开始往车轮下面尽可能地垫石块。寒风刺骨,冰雹砸在头上隐隐作痛。

    高翔正蹲在车轮下往里塞着石块,突然发现搬石块放到他身边的是一双纤细的小手,他一怔,回头一看,发现左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正不停从路边搬石块过来。

    “你赶紧上车,小心着凉。”

    左思安摇摇头,继续气喘吁吁地捡石块,累了就蹲一会儿,稍微缓一口气再继续。施炜也下来帮忙,跟她一样行动迟缓。

    高翔清楚在高原搬石头,要比平时花费更多力气,他身为年轻强壮的男人都觉得吃不消,头痛不说,呼吸也变得加倍艰难,更何况左思安只是一个孩子,四个月前经历了剖腹产,三个月前还曾经大病过。他抽空看看她那单薄的身影,心里十分担忧。

    垫好石块,他们挂上钢丝绳,多吉开前面一辆车,老张开后面的车,随着一声号令,两车同时发动,其他人到后面一齐推着,发动机轰鸣,钢丝绳绷到笔直,后面这辆车仍然没有动静。他们既沮丧又疲倦,只好继续找来更多石块往车轮下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