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委婉地说:“我是产科大夫,不是儿科专家,而且我说的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对不起,请放手。”
陈子惠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怔了一会儿,怒气冲冲地转向于佳:“都是你们闹着非要提前剖腹,我们陈家只有这一个后代,你们明明就是存心不想留一个健康孩子给我们……”
“妈妈!”高翔沉声喝止住她,“你别闹了。”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士把左思安推了出来。她躺在床上,头发散乱地摊在枕上,嘴唇失去血色,面孔更是惨白灰暗得几乎与床单没什么分明,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分明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努力想坐起来。于佳冲过去抱住她。
“小安,妈妈在这里。”
左思安的目光越过了她,声音微弱地说:“叫他过来一下。”
“我们都在这里。”
梅姨按住她:“你别动,小心伤口。”
“叫高翔过来。”
这是她头一次叫出高翔的名字,高翔愕然,走了过来,她看着他:“他不能姓陈。”
高翔疑惑地看着她,再看看于佳和梅姨,她们两人同样茫然。左思安手臂用力,猛然欠起了身,抓住他的衣襟,定定看着他,再次重复:“答应我,别让他姓陈,否则我这就去亲手掐死他。”
这个出人意料的威胁让在场的人全部惊呆了,大家全都说不出话来。她面孔扭曲,倒回到床上,紧紧合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淌了出来。于佳按住她,失去了努力维持的镇定,泪流满面,连声地叫着女儿的名字:“小安,小安。”
医生说:“马上进病房,我来检查一下缝合的地方。”
然而左思安仍旧紧紧攥着高翔的衣服不肯放手,高翔一咬牙,微微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好,我答应你。”
她终于松开了手指,护士将轮床推入病房。陈子惠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似乎要发作,可马上又记起孩子的病情,拉住高翔的手:“怎么办,怎么办?
要不我抱上孩子,你开车,我们马上去省城。”
旁边的梅姨插话:“孩子离不开保温箱,你们不能就这样带走,路上会出危险,还是赶快跟医院沟通,让他们派一辆救护车,安排医护人员一起护送到省城医院去。”
陈子惠总算恢复了几分理智,马上打电话找各种关系。高翔问梅姨:“先天性心脏病是可以医治的吧?”
“这些年我在乡下看到好几个病例,都是家里穷,一直拖到孩子七八岁时,身体越来越差,才凑钱去省城看病得到确诊。我去省城进修的时候,听教授说先天性心脏病越早手术越好,可惜……”她摇摇头,显然手术费对农村家庭来讲是承担不起的天文数字。
陈子惠连忙说:“钱倒不是问题,不过这孩子本来就是早产,才这么轻,怎么经得起手术?”
这个问题梅姨无法回答,陈子惠越想越怕,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更加没法儿安静下来。好不容易救护车调配过来,除了医护人员,只能一个家属随行,陈子惠上了车,嘱咐高翔开车随后过去。
高翔请梅姨帮忙叫于佳出来:“于老师,我为我母亲说的话道歉,请不要放在心上。你女儿什么时候出院?我来送你们回省城。”
于佳摇头:“不必,我们自己回去。你为什么要告诉小安她爸爸是出差了?”
高翔好不尴尬,这正是他迟疑不去的原因:“于老师,我知道撒这个谎很不妥当,但是当时她……情绪很不稳定,我只是不想刺激她。”
“你也许是出于好心。可是她爸爸做事有多绝你知不知道?”于佳咬一咬牙,“他完全不跟我商量就申请援藏,明明领导说可以过年以后再走,他也能忍心马上就走,都不肯跟女儿当面说声再见,留我一个人收拾这个烂摊子,我该怎么跟小安解释?”说到这里,于佳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睛里有泪水涌了出来,但她一向要强,既不肯轻易在别人面前示弱,又不愿意病房内的女儿听到,马上狠狠抹去。
“对不起,于老师,我真的很抱歉。我平时也在省城工作,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只管打我的电话。”
“我没什么要你做的。我们就照以前的约定,不必再联系了。”她转身径直走了进去。
梅姨拍拍他的肩:“高翔,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去帮你妈妈照顾那个孩子吧,这边有什么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在省城医院办完入院手续已经是深夜,陈子惠瘫软在医院长椅上,高翔这才有时间跟家里打电话通报情况。高明听完之后,沉吟了一会儿,告诉他的却是另一个消息:“你女朋友下午到家里来找过你,我和你外公只好说你出差了。”
他下午确实接到了孙若迪打给他的电话。她问他在什么地方,他正处于焦灼之中,匆匆说他在家里,不方便多说,便挂断了,却完全没想到孙若迪当时也正在清岗县城内。他怔了一怔,问:“她人呢?”
“走了,你外公留她吃饭,她说什么都不肯。”他无话可说,“孩子如果有病,只能慢慢治,叫你妈妈别着急。如果你跟你女朋友有什么误会,最好尽快跟她解释。”
高翔拨孙若迪的手机,可是她已经关机。他只能疲惫不堪地坐下,医院走廊空空荡荡的,只有护士偶尔走过。他看看他母亲憔悴紧绷的面孔,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他曾经想,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大家就都可以解脱了。现在看来,这想法一厢情愿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