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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很多女性一旦对某件事情产生直觉,便不会再相信事实——朱晓妍对这句话半信半疑。她恰好是一个在很多时候感性强于理性,多少有些迷信直觉的女人。
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她正在开车的男友高翔表现出的心不在焉应该与十几分钟前在绿门咖啡馆外碰到的女人有关。
她回想刚才的惊鸿一瞥。
她与高翔走出咖啡馆,那女人迎面而来,长发及肩,中等个子,身材苗条,蓝色短袖针织开衫配一条磨白的牛仔裤,没有化妆的面孔上架了副深茶色太阳镜,整个人看上去很普通。唯一引起她兴趣的是那女人肩头背的包,红色的帆布材质配银色拉链,搭了一个小小的银色吊饰,看上去可以装得下小尺寸笔记本电脑,但又完全不同于一般电脑包刻板的式样,十分轻盈而有设计感,她一看便很喜欢,不过毕竟没有唐突到去跟一个陌生人打听牌子的地步。
高翔匆匆跟朱晓妍说:“等我一下。”
他过去跟那女人只讲了几句话,那女人从包里取出笔记本和笔,飞快地写了一行字,撕下来递给他。他停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来,并没有看,对那女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回来带着朱晓妍往停车场走。她问:“是谁啊?”他打开车门坐进去,随手将纸条塞到遮阳板上,发动车子,简单地回答:“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她并没在意,开CD 放着音乐,一边继续跟他讲下午她与同事发生的零碎争执。他的话一向并不多,但很少像今天这样直视前方,几乎没有回应。
她有些没趣地停下来,而他在她沉默好久之后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在想一些事情。”
朱晓妍努力说服自己,为一个甚至没看清长相的女人而捕风捉影也未免太可笑了。可是猜疑一旦产生,只会自行放大,很难自行消退。一直到了餐厅,将车停好,高翔都保持着沉默,她内心无法言说的不确定感越来越浓重。
两人随着带位的服务生走进去,她突然止步:“哎,我的手机丢在车上了。”
“ 我去帮你拿过来。”
“ 车钥匙给我,我自己去拿,你先点菜吧。”
朱晓妍拿着车钥匙,返回停车场,高翔开的车是一辆十分醒目的黑色吉普指挥官,车身线条硬朗,外形复古到近乎招摇,三排座位,空间高而宽敞。这种高油耗的全尺寸SUV既不符合朱晓妍的审美,也不符合她对高翔性格的判断。
几乎从第一眼看到这车,她就觉得别扭了。她想不明白一个做着红酒代理生意,饮酒却十分节制,行为处事低调得近乎韬光养晦的男人为什么独独在买车这件事上表现古怪,花60 多万买这么一辆既不环保又高调得超过真实价格的车。
她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抬手在遮阳板内摸索,取下他塞进去的那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用工整得如同孩童般的字体一笔一画写着:临江饭店,517 房,今天晚上请务必抽时间过来。
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哆嗦了起来,直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下车走进餐厅。这里环境优雅,菜式精致,一向客似云来,需要预订才有位置。可是他们的晚餐吃得十分沉闷,高翔固然一直都若有所思,她也再提不起兴致寻找话题。
那张纸条尽管被她放回了遮阳板上,可是内容却一字不落地印在她的脑海里。那个女人与高翔是什么关系?这是一个约会邀请吗?高翔在劈腿,还是那个女人在刻意勾引他?自己是不是在捕风捉影小题大做?她的脑子被这些问题占得满满的,吃什么都食不知味了。
她看向高翔。他是一个儒雅清瘦的男人,到了38 岁,仍保持着身材的挺拔和这个年龄男人的最佳仪态,面孔看似平常,可是自然有着气宇轩昂的气度,用她闺密的评判来讲,“十分具有成熟的魅力”。
他抬眼,注意到她的目光,问:“怎么了?”
她勉强一笑:“没什么。”
从餐馆出来,高翔便提议送她回家。通常他们的约会不是这样结束的,她故作不经意地问:“晚上还有事吗?”
“对,还有一些事要去办。”
她的心向下一沉,再没说什么。回家以后,她去洗了澡,换舒适的家居服出来,点上香熏蜡烛,挑了一张小野丽莎的CD 放入音响,拿起卡尔维诺写的《看不见的城市》,打算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她一向有些文艺腔,迷恋这些带着仪式感的步骤,认为这些可以让自己沉静下来。然而今天她所有的准备都白费了,卡尔维诺精巧的文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迷宫,她冲撞其中,心情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她丢下书,犹如困兽般走来走去,折腾得筋疲力尽之后,终于还是换衣服重新出门,拦了出租车去临江饭店。
她对自己说:“去看一眼,证实自己的所谓直觉很无聊就回来。”
临江饭店坐落在汉江这座滨江城市的江边,是一幢有着近百年历史的灰色建筑,经过多次维护,依旧有些颓态,硬件没法儿与市内新建的五星级酒店相比。不过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又有着经时间沉淀之后的古典沧桑感,投宿的客人依然不少。
朱晓妍下了出租车,一眼便看到那辆吉普指挥官正停在饭店大门左侧,她的心顿时重重沉到谷底。男友接到一个女人写了饭店房间号码的纸条,便应约过来,她再乐观大度也没法儿漠然置之。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是直接上去敲门捉奸,还是等他出来给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会跟她怎样解释?
她看看手表,从他送她回家到现在,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并不算长,如果有什么事,可能正在进行之中,也可能全部发生完毕。她傻呵呵赶过来,就算证明了她的那个直觉,又能怎么样。一想到她必须去要求高翔做出解释,屈辱与愤怒油然而生,还夹杂了一点儿她不愿意承认的恐惧,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走进了饭店。电梯无声无息停在了五楼,饭店的走廊幽寂安静,拐角处摆着落地大花瓶,插着大把的仿真孔雀羽毛和绢花,灯光柔和,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儿声息,一扇扇深色的门紧闭着。朱晓妍站在517 房的前面,几乎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这时多少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些荒谬,可是不明不白离开,就意味着回去折磨自己。她咬咬牙,按响了门铃,然后直视着猫眼,仿佛跟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对峙。
门开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白天在停车场看到的那个女人,她换了白色长袖T 恤加一条针织运动长裤,是十分家常的舒适打扮,没有化妆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干净清秀,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她有些惊讶地打量她:“你好,请问你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