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哑也看明白了形势,心下掂量。
这紫月轩建在御花园紫月湖的湖心岛上,有三面临水,四面墙都未封闭,安装大排窗棂,窗扇全部推开,外面秋阳高照,湖上碧波荡漾,荷叶莲莲,荷花点点——当然是假的——恍若春夏景色。
之前众人表演都在大堂正中,对着上方皇帝太后。
当巧儿快走到中间时,清哑起身对太皇太后和皇帝道:“民妇有个请求,请太皇太后让巧儿到窗边,面对湖水弹奏。”
太皇太后一怔,随即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就让她去窗边。”
顺昌帝笑问清哑:“这有什么玄机吗?”
清哑解释道:“民妇怕她紧张。”
顺昌帝呵呵笑了起来,他就喜欢清哑真实,想郭家小门小户的,郭巧儿没进过皇宫,郭织女怕她紧张也在情理之中。
慧怡郡主则眼含冷笑,似乎得逞。
王瑛不悦地扫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当下,几个太监宫女上前,将琴案挪到东窗边,放在窗下,巧儿先转身,朝上拜了一拜,才坐下,两手放在琴上。
琴声起,众人侧耳倾听,渐渐被带入一片藕荷丛中。
似乎是寂静的夜晚,清冷的月光下,黛青色的荷叶连绵看不到边际,点点荷花点缀其中,仿若李白的诗“山花如绣颊”。一只小船停在藕荷丛中,一个少女坐在船头,素手轻轻拨弄,袅袅的琴音便飘散在月下的荷叶间,和花叶间丝丝缕缕的雾气交互缠绕,朦胧、梦幻。
仔细听,可听见水下鱼儿唼喋声。
轻轻嗅,可闻见四周荷花清香气。
夜,深了!
梦,也深了!
少女独自和青莲、荷花相伴,与清风明月同处。她恍若月下精灵,欣喜而新奇,乘着琴音御风而行,越过层层莲叶,在水上遨游,“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曲终,大堂上还寂静无声,仿佛梦还未醒。
清哑眼中洋溢着欣喜的光芒,心中自豪极了。
那感觉总结就一句话“吾家有女初长成”!
郭勤、巧儿和郭俭几个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曾亲自教导,感情非同一般,似母似姐,看到他们长成,她比自己有成就还开心。
郭孝郭义等人就差了许多,只因她出嫁了。
巧儿无声起立,飘然回到堂前,蹲身叩拜。
太皇太后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拉了她的手,笑道:“你姑姑说的没错,你琴技略欠缺些火候,但灵气逼人,表达的情境浑然天成,将来成就不会低于你姑姑。”一面上下打量她,十分赞赏。
顺昌帝笑道:“皇祖母,她这点年纪,能有这样体悟已经惊人。”
太皇太后点头道:“确实难得。”
因转向旁边王瑛道:“你琴技虽圆熟,但领悟不够,你当自勉。郭姑娘假以时日,必定会趋于大成。”
王瑛忙道:“太皇太后指点,臣女谨记在心。”
巧儿忙也道:“太皇太后过奖了。”
太皇太后笑道:“没有过奖,你当得起。你这也是随了你姑姑,有天赋。你日常都是如何练习操琴的?”
巧儿道:“白天没空,要织布,都是晚上弹。”
太皇太后听了更喜欢,她就爱勤劳的女孩子。
因对清哑道:“我说她琴技不算顶出色,怎么弹得这样感人,原来她天赋好,但练习少了。可怜见的,白天要学纺织,自然是没空了。也对,琴棋书画本是陶冶情操的,咱们女子,针黹女红万不能丢。便是嫁入豪门世家,也要当家理事,光寄情才艺是不行的。”
众宫妃诰命忙都附和。
顺昌帝笑道:“看来郭家后继有人了,又出一个郭织女。”
金口玉言,语惊四座!
巧儿心一跳,欣喜得腮颊通红。
慧怡郡主目的落空,嫉妒的心口疼。
靖安大长公主、玄武王妃等人都仔细打量巧儿。
靖安大长公主叫了巧儿过去,拉着她手问几岁了等语,又对清哑道:“这孩子比织女活泼些,是个机灵的,一看就聪明讨喜。”
清哑“谦虚”道:“巧儿从小就乖巧。”
玄武王妃见她眼露母性光辉,笑道:“织女很疼爱这侄女呢。”
清哑道:“是。她从小就跟着我。”
从她在这异世醒来开始,巧儿就一直陪伴着她,晚上睡觉也陪着,她每晚都把那软乎乎的小身子当抱枕用,一直到出嫁才分开。
玄武王妃听了心一动,又把巧儿仔细看了一番。
太皇太后十分开心,命赏巧儿,也一并赏了王瑛。
王瑛看着微笑的清哑,若有所思。
她觉得刚才清哑要巧儿坐在窗下、对着湖水弹琴,绝不是怕巧儿紧张,而是另有深意的,只怕和平日对巧儿的训练有关。
不得不说,她聪慧过人,抓住了关键。
巧儿比不得世家贵女,白日有许多事要忙,就算她聪明,也难以静下心来练习,清哑针对这情形,另辟蹊径。
巧儿大多在早晚练琴,习武沐浴后。
巧儿很小时,春夏夜晚,清哑带他们兄妹坐在船上,就着倾泻的白月光,对着连绵的新荷,闻着清新的荷花和栀子花香,听草中蛙鸣,水中鱼儿翻跳声,静静体验大自然的气息。
姑侄几个悄悄耳语,怕打破了夜的美好。
清哑在这样的氛围中弹琴,也教他们感悟。
后来,巧儿学了琴,郭勤选了洞箫。
春日清晨,巧儿在绿湾村郭家大院树林中,对着满园桃李枣花弹;夏夜,她在水上对着满目的荷叶荷花弹;秋天,她坐在桂树下弹;冬天,她对着皑皑白雪和凌寒的梅花弹。
后来去了乌油镇,她就在方家老宅后园、河边弹。
若是去霞照,她会住在城西,住姑姑的琴心阁,晚上去梅园弹。
也就是说,巧儿很少坐在室内弹琴,不论白天夜晚,她都在天光下弹,这个时候,她仿佛化身为鸟儿,融入大自然,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水乳交融,浑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