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就有昨天方初派出去查探的人来回:查到公主府那死去的侍女、想射杀方初的侍卫都和定国公府有关,而定国公府和永安侯府都是此次革新派的主力,永安侯府截留了方家织锦。
接着,又有源源不断的消息送了进来。
方初未醒,张恒便不得不将消息报给清哑。
于是清哑便知道了更多丑恶的内幕。
一夜之间,就能查清这么多事,足见方家实力。
方家只是皇商,可是方家祖上也是官宦。
表面看,方姓官员数不出几个。
但细细一数,方家亲友遍布军中和朝野。
有些亲戚远了,如老太太一辈的外嫁姑老太太,在方老太太死后,一表三千里,难以亲近。但方家一向有财势,并非没落家族,俗语说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亲戚们都没疏远方家。再加上方瀚海父子善于经营人脉,方家的关系网比朝中权贵还要全面。
比如,京城三十里地的驿站驿承也是方家表亲,但凡来往京城的官员有什么风吹草动,方家绝不会不知道。
种种迹象表明,革新派想怂恿皇帝对锦商下手。
清哑心寒,如果辛苦努力的结果是让亲人遭受伤害,她宁愿今生再不碰织机。当下她便带着丫鬟婆子等人,叫进小豆子小黑子一批小厮,将织布机、织锦机、纺车等全部搬到院中,用斧子剁了,带来的资料和织出来的样品都烧了。
她言语简断,并不怒骂怒喝,只静静吩咐。
众人却都不敢劝,也不知如何劝。
正砸着烧着,顺昌帝等人就进来了。
顺昌帝一下子就被清哑目光吸住,也许只有一瞬间,也许对视了良久,他体味到她丰富的内心语言,不足为人道。
皇帝心狠狠触动。
他后宫许多女人,她们娇嗔的方式各种各样,都不及郭清哑这无言的谴责触动他——是的,他看出清哑在谴责他。
他忍不住想知道:他哪里做错了,辜负了她。
他用了“辜负”这个词,是因为她对他的社稷民生贡献极大,他由衷佩服她感激她,不想辜负她,更不想让她伤心。
清哑走下台阶,跪倒下拜:“民妇参见皇上。”
细妹等人也都跟着她跪下。
顺昌帝没有叫起,保持着天子的威仪。
他微微侧首,朝传旨太监示意:宣旨。
眼下情形尴尬,说什么都不合适,把圣旨宣了,不管郭织女为什么生气伤心,听了这圣旨也能有些慰藉。再者,皇帝有预感:这圣旨必须抢先宣了,不然过后郭织女和方初还以为他是为了补偿他们才下的旨意呢,白白浪费了他一片嘉奖之意。
宣了圣旨再问其他的话,就方便多了。
传旨太监忙上前,大声道:“方初、郭织女接旨。”
清哑低声回道:“夫君病了。”
传旨太监瞄向顺昌帝,顺昌帝沉声道:“宣!”
传旨太监忙展开圣旨,大声宣读。
圣旨共有两道。
第一道称颂郭氏织女研制出混纺布,为社稷百姓做出莫大贡献,特赐封“郭织女”,享一品夫人俸,御赐牌匾。
原先赐的“织女”只是个荣誉封号,现在,顺昌帝将这个封号落实,级别等同一品夫人,享受朝廷俸禄。这是区别那些诰命夫人,她们是依赖夫君受封,但清哑是靠自己的能力受封。
第二道圣旨是赏适哥儿的,赞方无适不负父母教导,深处虎穴与虎谋皮,揭发叛党阴谋,且不顾自己性命,智救韩非花。称他“年幼机智,果敢过人,既孝且义”,特命工部建造孝义牌坊,以示嘉奖。
算上前两道牌坊,这是清哑得的第三道牌坊。
虽然这牌坊是以适哥儿名义赐建的,但明眼人都知道,朝廷是为了嘉奖郭织女,否则寻常小孩子有此经历,即便受嘉奖建牌坊,也未必能得皇帝下旨赐建御制牌坊,这是牌坊的最高级别。
清哑磕头谢恩,接了圣旨。
顺昌帝暗中打量她,见她神色平静,不禁纳闷:这两道圣旨,随便一道都是天大的荣耀,怎么她就无动于衷呢?
倒是细妹等人有些喜意,为适哥儿高兴。
清哑恭请皇帝等人入上房吃茶。
她再单纯性直,还不至于敢藐视皇权,那是给家人招灾。她可以在家发脾气,把织机剁了,但面对皇上,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将来如何打算,还是等方初来应对,他比她有经验。
见她还算有礼,顺昌帝很欣慰,他很怕她趁机哭闹。
看来,她比宫中那些专门邀宠的女子就是不同。
落座后,皇帝关切地询问方初病情,林世子也问。
清哑道:“高烧,昏迷。”
言语平静,暗含怨气。
顺昌帝和林世子同时一惊,顺昌帝急命太监速去传宫中最好的太医来,一面温言安慰清哑,叫她别急,方初一定没事。
林世子也问:“怎么好好的病这么厉害?”
好好的?
清哑目光一冷,不想说,更不能当着这些人说。
她现在全部心思都在方初身上,刚才正准备丢下这些人,要回房去看方初醒来没有,听见皇上说传太医,她才没动了。
林世子感觉到她的冷意,心下疑惑。
他并不知昨日方初在公主府受了伤。
顺昌帝微笑道:“好在朕来了。朕想着给织女传旨,也有件事要问问织女和方初看法。谁知方初病了。”
一面将在西北设立军用织造局的打算说了。
清哑不语——这关她什么事?
顺昌帝一滞,对身边一长须老者示意,“冯爱卿可将昨日早朝商讨的革新措施告诉郭织女,听听织女有何想法。”
老者姓冯,内阁老臣,户部尚书,和永安侯府是姻亲,也是革新派中坚力量,领头人,一派正气凛然。
皇帝唆使他出头,是要试探清哑。
若清哑是因为革新这件事生气,就好办了,双方可顺着这个话题谈下去,有意见可以提嘛,怎么能把织机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