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吟月蹙起秀眉,因见小丫头一脸懵懂,对她说也无益,遂挥手让她下去,一面心里想:“方便是方便了,可这些织锦资料都很重要,怎能放在作坊那边呢?父亲怎么想的?”
不等她去问谢明理,锦绣拿了封信来给她,说是曾少爷叫人送来的。她接过来,拆开观看。不等看完,就霍然站起。
“备车,我要出去!”谢吟月命令锦绣。
“是。”锦绣见她神色不对,忙匆匆跑出去。
曾家被查封后,颜侍郎得知曾少爷跑了,忙命全城搜捕。
方初、沈寒冰和韩希夷同时恼火:卫昭跑了,曾少爷也跑了,一个两个都跑了,躲在暗处时不时出来报复一下,谁受得了?
他们也不用颜侍郎命令,各自带人去追曾少爷。
曾少爷离开时并未刻意避人,所以很快问明了他的行踪。
景江堤坝上,曾少爷坐在一棵大柳树下,眼望着前方的码头出神。
忽听左边马蹄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边来了几骑,前面好像是韩希夷;跟着,右边也传来马蹄声,看看好像是方初。
他笑了,自语道:“都来了。”
又叹一口气,喃喃问:“你还不肯来见我一面吗?”
随手从脚边拿起一玉壶,仰头喝了一口。
有脚步靠近,他没理会,又喝了一口。
再转头,已经是满脸含笑。正要对那两人说话,忽然瞪大眼睛,只见从对面街道过来一辆马车。样式十分熟悉。
马车到堤坝交会处,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锦绣先跳下来,然后伸手向车内。
谢吟月也顾不得端庄了,在锦绣搀扶下,跳下马车。等站稳,便看见坐在柳树下的曾少爷。还有从江堤两头逼近的方初和韩希夷。
她立即向曾少爷走去。
曾少爷笑道:“你来了。”
眼中热热的,湿湿的。
谢吟月问道:“怎么回事?”
问的是曾少爷,目光却从方初和韩希夷脸上扫过。
随方初一起来的捕头道:“钦差大人有令:传曾少爷前去问话。”
谢吟月心一紧。说不出话来。
曾少爷却若无其事,只告诉她道:“我喜欢这里。那一年,我就是站在这里望着码头,看见你从船上下来。跟在谢伯伯身后。那么远。我却看得你很清楚。后来在锦绣堂,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他笑着,面上满是缅怀的喜悦。
谢吟月觉得视线模糊了。
捕头喝道:“别啰嗦了!大人还等着你问话呢。”
说完上前要拿曾少爷。
曾少爷神色一冷,道:“你别狗仗人势!你想拿我回去,那是做梦!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喝了毒药,你拿了我也走不了几步。你不好好听我说几句?回头大人问起来,你要怎么交代呢?”
捕头被他给震住。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向方初,希望方初给个提示。
方初、韩希夷和谢吟月同时吃惊。
方初和韩希夷都没想到曾少爷会轻生。
方初对捕头使眼色。命他退后。
捕头忙退下了。
谢吟月急奔几步,距曾少爷还有两步远时又停下来,朝韩希夷看去,仿佛忌惮,因为这是她现在的未婚夫;眼角余光扫到方初,那是她从前的未婚夫,她要顾忌礼法,不能对曾少爷过分亲密关切。
她含泪道:“你为什么这么傻?就算犯了死罪,也能争一争,怎么就这样轻易放弃?你走了,曾家怎么办?”
“我走了,曾家才有希望。”
这话曾少爷没说出来。
曾家还在兴盛时,他努力了那么久,都想不出办法扭转败落局面;眼下这情形,他还有希望翻身、重振曾家吗?
韩希夷问:“你为什么要唆使刘虎诬陷郭大爷?”
他要趁着曾少爷毒发前问清楚内情。
曾少爷道:“自然是为了打击郭家,对付郭清哑。”
韩希夷指出:“曾家也曾向郭家求亲。”
怎么就转变为仇恨了呢?更不要说清哑对曾家还有恩。
曾少爷激动道:“那又怎样?一个村姑而已,居然敢拒亲!我就没看出她有什么好,引得你们两个都变了心,抛弃旧爱。”
方初讥讽道:“原来是不甘心。”
曾少爷没理他,先对那捕头道:“我早就谋划对付郭姑娘了。刘虎是我命人暗中唆使的,书生也是我命人联合聂无挑唆组织的。”
他又转向方初,道:“我最佩服你的勇气。我喜欢谢姑娘,却不敢像你一样义无反顾——”说着看向谢吟月,微笑——“今天,我终于也能为你义无反顾一回。哪怕为此搭上了整个曾家,我也不后悔!可惜我资质平庸、能力有限……”
他没有方初和韩希夷的能力,也比不了卫昭。
他不得不承认:上天生人,有清有浊,有聪慧有愚钝。
他早想替谢吟月对付郭清哑,奈何能力手段都不够。
那么多人都护着郭清哑,他无法下手,下手也以失败告终。
利用刘虎诬陷郭大全,是借夏家对付郭家的机会,想混水摸鱼,打击郭家,结果被化解了。清哑被指控为妖孽后,他料定她翻不了身了,便公然站出来落井下石,丝毫不惧人指责他恩将仇报,结果清哑脱身了。清哑脱困后,曾家受打击,谢吟月更受打击,这时传出清哑请赐牌坊的消息,他便决意破釜沉舟。
最终,他搭上了整个曾家!
他看着谢吟月,眼里没有不甘,只有惆怅。
很快他觉得腹内绞痛,这惆怅便转为眷恋。
他深深地凝视着谢吟月,无限眷恋这个女子。
尽管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哪怕退一步,也宁愿选择韩希夷,但他还是眷恋她;方初韩希夷都喜欢郭清哑,他只眷恋她!
谢吟月发现他目光渐渐涣散,再无法矜持,叫一声“曾兄”,一步跨到他面前,蹲了下去,“你怎么样?我叫人扶你上马车,去找大夫……”一面说,一面泪水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