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哑静静地坐着,一面手下轻轻摩挲巧儿脖颈,将细碎柔发捋向耳后,仿佛根本没留心她们说话。
严氏只觉心中堵得慌,又看向严未然。
严未然面上平静,却使劲揉着手帕子。
甄氏道:“越是这样,姐姐越要为他作主,可不能由着他颓丧下去。姐姐是他亲娘,怎么着还不都是姐姐说了算。”
严氏道:“我是怕给他添堵,哪敢强他。”
说着叫清哑,“郭姑娘,你们家专利的事可平了?”
她不肯再应付甄氏,直接转移话题。
清哑道:“正在交涉。”
典型的郭清哑式回答,十分简洁。
梅氏觉得她善于应对,不像表面看去单纯。
严氏和清哑有过数次交集,再也常听严未央说起她,所以知道她秉性,因此毫不在意,依然仔细追问,并出言指点,或安慰,又说“有要出力的,只管开口,我方家是定然相帮的。”
清哑忙谢她。
严氏道:“福祸相依,郭家经历这些事,未必就是坏事。我们这些人家,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到如今也不能避免,时时如履薄冰。也有那顺风顺水的人家,发家快,败落也快。皆因他爆发户,少了磨砺,不能应对大风浪。郭家这几年事故不断,你父兄、娘嫂子、还有你自己,虽然很受了些磨难,但反过来说,可不也成长经历了?所以我说,每经历一层挫折,家业就坚固一分,人也历练一分。将来才能守住。你是个聪明的,当不会嫌我多嘴多舌,我句句说的真心。”
清哑忙道:“伯母说的,晚辈铭感五内。”
严氏就笑了,看她的目光很慈和。
见此情形,甄氏等人都惊疑不定。
梅氏想:“不会是姑妈想和郭家结亲吧?郭家能应吗?”
她心里是不喜和郭家亲近的——严家方家和郭家越亲近,严暮阳和巧儿的事越难扭转。因此。她倒希望二婶的心愿能达成,暗想要助甄氏一臂之力才好。
这时有媳妇来回话,说摆饭了。众人方起身。
饭后,清哑见严家来人越多,严家母女婆媳都忙着接待,巧儿又精神恹恹的。便提出告辞。
梅氏先笑道:“小姑出嫁,姑娘是贵客。正该住下来。只是巧姐儿受伤了,这里人多,又杂,我倒不便挽留姑娘了。怕你们不耐烦,再有照顾不周之处,更不好了。等正日子那天。姑娘可要早些来。”
清哑点头道:“一定早来。”
严未央见嫂子撵客,气得脸都红了。
照她以往脾气。定会发作出来,然她明白清哑喜静的性子,是真想告辞;二则眼看她就要出嫁了,从此严家只是娘家,以后更是嫂子当家,何苦临去时和她结怨;三是怕自己姑嫂对上了,清哑脸上下不来,少不得等她走了再做打算,因此几点,便强忍住怒气,且送清哑姑侄离去。
严暮雨梅如雪等人都出来送巧儿。
巧儿神情淡淡的,乌溜溜的眼珠一转,目光从她们脸上滑过,有些疏离,与之前主动巴结众女孩的情形大不相同。
严暮雨几个很不自在,又不好说的,只能按礼数说些客气话。
严暮阳叮嘱巧儿,隔日千万和郭勤一块再来。
巧儿点头答应了,目光停在梅子陵身上。
梅子陵借着陈斌遮掩,龇牙咧嘴,挑衅地冲她做了个鬼脸。
巧儿嘴唇闭得更紧了,有些面无表情。
她姑侄两个告辞后,上了马车,离开严家。
从严家拐出来,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林荫道,道旁槐柳林立。槐花已落,一眼看去,是长廊般的绿色穹窿。林荫尽头的街道拐角,有一间酒馆,一个灰衣公子凭窗而坐,看着窗外。
马车内,清哑揽着巧儿靠窗而坐。
她侧首透过不住晃动的窗帘缝隙朝外看,蓦然撞入一双眼眸,那深深的注视和关切的目光十分熟悉。视线放宽一看,原来是方初。难怪呢。释然之余,心底仍有一丝疑惑荡不开:她对他什么时候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了?
方初紧紧地注视她,或者说目光追随她坐的马车。
清哑想下去告诉他:严氏正在严家,做娘的正想他这个儿子呢,叫他赶紧去。略一犹豫,又忍住了。想他既来到这,说不定正要去严家,她巴巴地当做一件事去告诉他,有些不妥。
转念间,马车已经转过街角,上了另一条街道。
跟车的张恒回头朝后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清哑因这一撞,想起在严家的情形,从而想起甄氏和严氏的对话,心里也动了猜疑:严家想把严未然嫁给方初吗?
默默思之不得解。
忽又警醒:怎么最近自己总想起方初?
嗯,都是被谢吟月闹的。
她顺势转移心神,思索另一件大事:郭家因为专利纠纷,声誉多少受到些影响;其次,谢吟月正蠢蠢欲动,她身为郭家少东,更是御封的织女,不能坐视不理,趁着严未央出嫁、各路商贾云集严家之时,为郭家制造些声势才好。
念头一起,脑中连续闪现各种影像,不由出神。
马车轻轻一晃,她手触到巧儿下巴,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小侄女也在出神,不知想什么。
她便问:“还疼吗?”
巧儿忙摇头道:“不疼了。”
清哑又问:“今天真是你自己跌倒的?”
之前上药时,她就悄悄问过这事。巧儿说是,但她总觉得不对。这会子没别人在跟前,她忍不住又问一遍。
巧儿道:“是我自己绊倒的。”
清哑疑惑道:“那你盯着梅子陵做什么?”
巧儿眼珠一转,道:“他坏!看我跌跤,骂我‘活该’。”
清哑恍然大悟,这就对了。
因对巧儿道:“讨厌的小孩咱不理他。”
巧儿点头,道:“他最讨厌!死讨厌!我一辈子不理他!”
岂止不理他,还要他好看呢!
小女娃在心里发狠。
少时回到城西坊,马车在作坊隔壁的园子角门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