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女儿秀

作者:流鸢长凝

谢南烟回到自己所在的小阁后,木阿便将汤药送了过来。

她喝完之后,便命木阿与明寄北退下,自己一个人静静地走上了小阁楼,准备给自己的伤处换药。

她先将今日云舟画的画纸放到了软榻上,便将药箱抱了过来。

白色的官服褪落,谢南烟撩起内裳的衣摆,上面的纱布隐隐沁着血色,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伤过了。

手指解开了结头,她将染血的纱布快速解开,因为牵扯到了伤处,她忍不住“嘶”了一声,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

仔细瞧她的伤口,新伤下面还有一道虬曲的旧疤,沿着腰侧直指心口。

谢南烟拿起了金疮药瓶,忍痛将药粉敷上了伤处,那啧啧的蜇人滋味,实在是难受,不一会儿,谢南烟便已是满额的冷汗。

待谢南烟把伤处重新用干净纱布裹好,她才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将内裳重新穿好,便站了起来,走到了木柜边,仔细地翻了翻,便抱出来一件明光轻甲。

她用手将这轻甲的胸宽丈量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可很快地,她便舒展了眉头,抱着轻甲坐了下来。

谢南烟小心地将轻甲左右肋下的铁扣子各解下两个,再用手指丈量了一回,“穿这个除了沉了一点外,应该能舒服一些。”说完,她便将明光轻甲放到了一旁,目光又聚焦在了那几张画纸上。

画中的她神采飞扬,威风凛凛,连谢南烟看着都有几分久违。

从她记事开始,“鲜血”这两个字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她也曾开弓射箭,可箭矢所向,从来都不是行猎的飞鸟或者走兽,永远都是活生生的人。

“可惜……”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便将所有画纸叠在了一起,起身走到了蜡烛边,将纸边移近了烛火。

忽地,她迟疑了。

谢南烟怔怔地看着画中的自己,脑海中蓦地响起了师父年宛娘反复说的话——

“天下人敬我惧我,只是因为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狠。”

森森的寒意由心口蔓延开来,谢南烟终还是将画纸移近了烛火,烧得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

明寄北带着弓箭手巡庄到了云舟所在小院附近,他放缓了步子,若有所思地歪头看了看云舟紧闭的房门。

同行的弓箭手队长小声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不妥?”

明寄北按剑驻足,沿着小院的墙角一路往上望去。

小窗敞开着,里面烛光依旧,显然云舟是没有睡的。

该不该上去要一幅南烟姐姐的画像?

明寄北犹豫了起来,明明谢南烟今日警告过他,不许打扰云舟,可他内心深处就是想要一幅南烟姐姐的画像珍藏。

不得不说,这小丫头画的人真的好看。

甚至,她画中的谢南烟才是明寄北一直心心念念的南烟姐姐,那个被谢南烟彻底埋葬的南烟姐姐。

“将军小哥。”

正在这时候,云舟突然探出了脑袋,对着楼下的明寄北招了招手。

明寄北瞧见她眉心有一点朱砂,还以为她大晚上的不睡觉,原来是在妆扮自己,不由得肃声提醒,“大晚上的把自己打扮得不男不女的,你还真想做太监啊?”

云舟愕了一下,她如今这个模样,也不是她想的啊。

一个谢南烟已经够凶了,没想到这个少年将军也一样不是善茬。

明寄北看她呆在了窗口,他知道是吓到了她,想到谢南烟今日告诫他的话,他连忙换了个温柔的语气,轻声道:“我……我不是要凶你……你大晚上的探头喊我,到底要干什么?”

云舟没想到这少年将军比谢南烟好讲话多了,她微笑道:“将军小哥,你上来帮我一个忙,可好?”

“……”明寄北瞪大了双眼,抬眼望了望天色,“这会儿你让我上来,我可是男人啊!”

云舟知道他想多了,不禁红了脸,严肃道:“我只是想请教你几个问题,你……你不要乱想。”

明寄北忽地来了气,分明是她一个姑娘家不知羞啊,半夜公然请一个少年郎进屋说话,还敢怪到他头上来了?

“小爷警告你,我这辈子都不好你这口!你想都别想!我们走!”明寄北抬手一挥,便准备带着弓箭手继续巡营。

这少年将军的脾气真的跟谢南烟半斤八两啊!

说翻脸就翻脸,还脑补她大晚上的想跟他如何如何?!

“村尾李大娘家的大黄都比你脾气好!至少顺顺毛就乖了!”云舟忍不住也回怼了一句,往后退了一步,便将窗户给严严实实地关了起来。

她坐回了书案边,气鼓着腮帮,看着案上平展的两幅草图——

之前那个谢南烟觉得戾气太重了,那这次她便画个姐弟情深的吧。本来想请教少年将军,谢南烟平日里喜欢什么颜色,亦或者谢南烟喜欢带他做什么,这些问题她实在是不好在楼上大声问下面的人,毕竟算是女魔头与这少年将军的私事。

哪知那个少年将军竟还把她想得那么不堪?

明明一直被欺负的是她,云舟!

一直耍流氓轻薄她的是谢南烟!

“真的是有其姐就必有其弟!心是黑的,想什么都是污的!”云舟骂了一句,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了,便赶紧捂住了嘴巴。

那女魔头神出鬼没的,万一这个时候又破窗而入,知道她连她弟弟也一并骂了,她今晚是真的要遭罪了。

忍。

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如今落在女魔头手里虽然遭罪了点,好歹那女魔头能保她条小命,也能好吃好喝的让她好好活着。

既然跑不了,那只有想办法让日子过得再舒坦一点。

云舟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将两张草图都一并收了放在边上。她提笔凝神想了想,忽地嘴角一翘,有些话她不能明着骂,那总可以画着骂吧?

不得不说,今夜是云舟落在这女魔头手中最欢喜的一夜。

这边云舟正在喜滋滋地画画,巡了一段路的明寄北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沉声问道:“那家伙最后说了一句什么?”

“至少顺顺毛就乖了。”兵士如实回答。

明寄北摇头,“不对,上一句是什么?”

“村尾……谁家的大黄……”

“都比你脾气好……”

两个兵士低声回答。

明寄北这才恍然,他咬牙转过了身去,“好你个小太监,竟然骂小爷我是狗?”他越想越气,怎能忍下?

他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教训”一下云舟,他保证,明日南烟姐姐绝对看不出来!

正当明寄北往云舟这边走的时候,夜幕中突然升起了一发响箭,那是燕翎军的警示响箭,代表山庄的东南角有异。

“昨晚小爷没打够,来得正好!走!”明寄北这会儿也顾不得云舟了,马上带着弓箭手们赶向东南角。

同样看见信号的谢南烟马上将官服穿好,提剑跑了下来。

木阿点齐了精锐护卫赶到了小院口,看见谢南烟出来了,便上前道:“将军。”

“你们几个带人把墨儿的房间围住,记住了,巡防得越森严越好。”谢南烟匆匆交代一句,便单独提剑朝着云舟所在的小院跑去。

木阿也不敢迟疑,当即便领着属下照着谢南烟的吩咐去了。

东南角有异,故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只怕是想调虎离山。

谢南烟也不妨来一招故弄玄虚,把那些不安分的全部引到墨儿那边,让木阿先收拾着。

她只要保证云舟这边风平浪静便好。

云舟这边画得正酣,根本就不知道千里山庄今夜又来了不速之客。

烛火摇了摇,烛光忽地暗了不少。

云舟搁下了毛笔,换了灯剪挑了挑灯芯,烛光又比方才亮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夜深人困倦了,还是因为放在这房中的酒壶一直弥散着酒香,云舟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她猛地晃了晃脑袋,也许是因为窗户紧闭,所以这房中的酒香才会感觉越来越浓。

云舟起身走到了窗边,想着把窗户打开,吹一吹夜风,清醒片刻后,再去把画上色了,晾干之后便可糊上灯框,做好这盏走马灯。

哪知——

她双手才拉开窗扇,便有一个人影推了过来,不偏不倚,正按在她的胸口。

“啊!”

谢南烟只想推窗掠进去,哪知这一按窗户竟突然打开了,她的手掌按到了她的胸口,她真的不是故意。

云舟哪里想到开窗就有人摸进来,她下意识地大喊,哪知道竟是那个去而复返的女魔头!

本来云舟就被突然吓到了,看清楚是谢南烟后,更是害怕,这一下一个腿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这下倒好,谢南烟也跟着重心不稳,又急着把手收回来,这一缩更难控制平衡,便撞上了云舟,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女魔头你……”

“闭嘴!”

谢南烟马上从她身上爬了起来,快速整了整衣裳后,便反手将窗户重新关上了。

云舟摸了摸后脑,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分明该狠狠地后脑砸在地上才是,为何竟一点都不疼?好像是撞上了什么软软的垫子。她下意识地想到了什么,便小步往谢南烟那边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