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

作者:酥油饼

岳凌在凌阳王府这么些年,丧事办过,喜事还是新娘子上轿头一遭。幸好他们都是男子,虽然要成亲,却也不愿大肆张扬惹来街谈坊议,所以事事从简。

他在顾府只上任一日,便将顾府上下众人都使唤得得心应手。唯一不得心应手的是顾小甲。自从知道顾射将迎娶陶墨之后,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榔头捶过似的,镇日里浑浑噩噩,喊他也是三声不应四声不响。

岳凌遂将他丢给顾射,来个眼不见为净。

看到顾射,顾小甲稍稍有了点人气,幽幽问道:“公子真的要与陶墨成亲?”

顾射漫应了一声。

“可是,陶墨,他,他是个男子。”

“嗯。”

“而且他相貌平平,又目不识丁。”

“他识丁。”

顾小甲幽怨地看着他道:“公子,婚姻大事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这样……这样简简单单地就……”

顾射抬眸看他。

顾小甲的脸猛然僵住。因为顾射看他的眼神太过于冷厉。

“公子。”他怯生生地喊道。

顾射道:“你若不愿,尽可去账房另一百两银子。”

扑通,顾小甲跪下了,低头看着地,双眼通红,“我从小跟着公子,公子若不要我,我就无处可去了。”

顾射道:“我写封家书,你回京城便是。”

顾小甲猛地磕了七八个响头,“公子别撵我!我,我不说便是了。”

“今日不说?”

“以后再也不说了!”顾小甲委屈地直掉泪。

顾射放下手中书,淡然道:“你可想过今后要与何人共度一生?”

顾小甲擦擦眼泪道:“当然是公子。”

“不是这个。”

顾小甲道:“这,当然是由公子做主?”

顾射道:“哦?我将你许配给郝果子你也愿意?”

顾小甲呆住,半天才叫道:“我宁可出家当和尚!”

顾射道:“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有的人你宁可出家当和尚也不愿意娶他,而有的人你若是不能娶他,便宁可出家当和尚。”

顾小甲傻眼道:“公子是说你对陶,陶墨已经是……”

顾射重新将书拿起,未答。

顾小甲见他不答,讪讪地站起身,捂着额头蹑手蹑脚地退出门外。

等他走后,顾射才放下手中书。

对顾小甲的话不过是随口而言,他从未想过自己不能娶陶墨。

若真是如此会如何?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一闪而过,便被他淡然一笑置之。

比起顾氏主仆的悠然自得,岳凌忙得脚不沾地。

赶归赶,三书六礼却是少不得的。

纳彩他直接算上自己上门说媒的那次,这样尴尬之事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陶墨的生辰八字很快就送到顾射手里,顾射用了一天,便出了个天作之合的结果,连带纳吉也不用,直接算了个良辰吉日,说是七天之后。

金师爷在县衙这么久,这等事自然也瞒不过他。他知道后,虽然吃了一惊,但很快便适应过来,泰然处之。对当日他拒绝繁兴绸缎庄许大小姐的婚事之事也很快释怀。反正当今之世,断袖之癖屡见不鲜,倒有些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意思。

但顾射的七日之期却让他和老陶都觉得太赶。

老陶暗猜莫不是有什么事,才让顾射如此操之过急,便上门相询,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大吃一惊。

顾射言道岳凌不能久留,只能抢在他离去之前将诸事办妥。

岳凌倒是真出力。

很快集齐聘礼,在夜里头偷偷送到县衙。

老陶收下后,也是匆匆送上之前的回礼。

这便算是纳征。

唯独请期还有些疑问。

岳凌派人两次去问,都只说再议。

送走顾府下人,老陶问陶墨,“少爷还有何疑虑?”

陶墨坐在石阶上,抱着膝盖,低声道:“我怕。”

老陶一怔,随即笑道:“人生总会有这么一遭,无须怕。反正你和顾射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不算盲婚哑嫁,更无须怕。”

陶墨摇摇头,“我总怕是假的。”他伸出胳膊,掀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淤青,“我总觉得是假的,可就算是捏痛了,我还是觉得像假的。”

“……”这是心结。老陶原以为顾射下聘已经是解除他心结最有力的方式,不想陶墨的心结竟然根深蒂固到如斯田地。

“少爷。”他弯腰抓起他的胳膊,“你跟我来。”

陶墨呆呆地站起来,疑惑道:“去哪里?”

“顾府。”

陶墨忙站住脚步,“金师爷说在婚前,新人是不得相见的。”

老陶道:“不见就不见,隔着门板说说话总是能的。”

“但是这怕是于礼不符。”

老陶道:“这些虚礼捡着有用的听就是了,若样样都听,样样都做,岂非累死?”

陶墨还想说什么,却被老陶不由分说地拉着往外走。

从县衙到顾府这条路线,老陶可说是驾轻就熟。

陶墨到了门前,反倒踌躇不前了。

老陶道:“答案是要自己寻找的。”

陶墨抬头看着顾府两个字好一会儿,突然转身往马车上挤。

老陶拉住他,“你今日若是不问,怕是不能安心。”

陶墨僵在车前。

老陶道:“人之一世,不过活个明白。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何不豁出去一试?”

陶墨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到门前,抬手叩门。

门房见了他,大吃一惊道:“陶大人,你怎么来了?你现在是不能见我家公子的。”他们要结亲的事外头风声走漏得少,但顾府上上下下都已经传遍了。

县衙倒还蒙在鼓里。

陶墨道:“我有话要问弦之。”

门房道:“这,那您稍等,我去替您通报。”

老陶道:“你让你家公子来,只是把门掩上,有什么话隔着门说,也不算是见面了。”

门房应着声去了。

陶墨按着胸口,转身蹲下来。

老陶道:“顾射虽然是文人,却比大多数的武人更加说一不二,少爷不必杞人忧天。”

陶墨道:“何谓杞人忧天?”

老陶遂将杞人忧天的典故细细解释了一遍。

正说着,就听门后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老陶识趣地坐上马车,留下他们单独交谈。

“舞文?”顾射清冷的声音响起。

陶墨心头一紧,慢慢地站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顾射道:“问。”

“你,你为何要下聘?”陶墨说出口,呼吸就难以维系,胸口的气几乎要将憋闷得炸裂。

顾射道:“你怎的到今时今日才想起问。”他话中带着浅浅的笑意,悠闲又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