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品温如言

作者:书海沧生

    大四,少了许多公共课,晚上,总是很无聊。寝室众人爱逛街,阿衡喜静,一个人跑操场。

    一圈,两圈,三圈……

    四百米的标准环形,春季的夜,大开的四角明灯,连草的摇摆都能看清。

    有些东西,闷在心里,时间长了,原来不会成患,只会,蒸发。

    跑完,大字,整个人趴在草地上。旁边很多恋人爱看星星看月亮,亲爱的好美好美。她却低头望着草丛中的蝈蝈,捉几只,用青草穿好,送给在在。

    我逮的,借给你玩,不要总闷在家里。

    她用手揉着他的发,再也没有的温柔。

    那个少年,用手捏着蝈蝈,温和笑着。

    她看他,总是像在照镜子。表情,语气,姿态,秉性,都如出一辙,波澜不惊,如同一杯温水。

    想起自己来云在公寓的目的,拿出一叠宣纸,递给他。

    云在愣,问这是什么。

    阿衡说,上面是我摹笔的一些佛偈,基本的楷体,你拿着练练字。这么大的孩子了,字写得不像话,我和阿爸小时候惯你,你说不爱练字就不练,结果,这个字……

    她翻翻他做的笔记,字迹潦草闲散,鬼画符似的。阿衡皱眉,好笑又无奈。

    云在拿起宣纸,厚厚一沓,清新工整,一笔一画,正适合练字。

    他迟疑,问她,就为了让我练字?

    阿衡想了想,微笑,顺便,磨磨性子,你还小,思想有些偏差,练字修身养性,大有裨益。

    这话,不可谓不含蓄。

    但是,阿衡心中已经隐隐有忧患。前些日子,她问在在,思尔怎么样,心中可有好感。结果,这少年却说,温思尔眼太大,个子太低,唇不够薄,眉毛不像远山。

    她听了,皱皱眉,却没说什么,连夜赶了一些字,送了过来。

    云在是个极聪明的孩子,看着字帖,只笑,温和说,我会好好练的,阿姐。

    寝室小五过生日,垂涎美色,除了寝室的人,还顺道请了云在。美其名,你弟弟就是我弟弟,当然如果你愿意让他当我男人我也不介意。

    四五月的天,大家围在一起吃蛋糕,小五是寿星,嚣张得不行,灌了大家很多酒,白的啤的,连阿衡这样好酒量的,都有些头晕眼花。

    云在身体不好,忌喝酒,该他喝的,阿衡一律含笑挡完。

    小五喝醉了,痴痴摸着阿衡的脸,撅嘴,这样的姐姐上哪找,我也想要。

    云在弯弯眼,我情愿你是我姐。

    小五眼睛亮晶晶的,瞅瞅孩子,嘴多甜,多会说话,好,再喝一杯!

    又递过满满一杯白酒。

    云在依旧笑,阿衡无奈,抽搐,接过酒,低头喝完。

    最后,散场,208寝室的人基本都醉了,小五醉得最厉害,站不稳了,却抱着阿衡,直亲孩子脸颊,说我们阿衡,一定要幸福来着。

    阿衡笑,脸红扑扑的,点头嗯。

    小五指着她,晚上不许偷哭,知道不。

    阿衡笑,脸依旧红扑扑的,我什么时候偷哭了。

    小五撇嘴,每天床都在颤,枕头都湿了,以为我们是傻子啊。

    无影清醒了一些,拽着小五,胡说什么呢。

    然后,对云在说,你陪你姐逛会儿,散散酒,我们先带小五回去睡觉。

    云在点头,阿衡喝得不少,醉了还是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只咧着小嘴笑呵呵地向大家挥手。

    他伸指,牵她的手,她没有拒绝,指着霓虹灯,说在在在在,咱们小时候哪有这么好看的东西哇^_^

    他笑着说是啊是啊,温柔秀雅,滑落,伸指,十指相扣。

    与她。

    阿衡低头,看到两人的手,呵呵用另一只手捏云在的脸颊,再让你牵最后一次,云在,你长大了,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了,知道吗你。

    他点头,嗯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小时候没有偷吃白糖糕,我知道你写大字时没有偷懒,我知道你没有打碎阿爸的砚台,我知道你没有偷偷羡慕我碗里的五花肉,我知道你早就长大了,我都知道。

    他说,云衡,我知道的,你又还记得多少呢。

    阿衡呵呵笑,我记得,我们在在可厉害了,把提亲的隔壁李阿哥,用药罐给砸走了。

    云在笑,你记错了,不是药罐,是药炉。

    阿衡仰着小脸,望天,胡说,我明明记得是药罐。

    云在叹气,你确实记错了。因为那个药炉是你平时给我熬药用的。

    阿衡摸鼻子,我说怎么不对劲,药罐这么脆,怎么当时没砸碎,原来是记错了。

    云在笑了笑,握紧她的手,却没有说话。

    他记得清楚地,何止这一件。

    邻居恶意的风言风语,父母无意的说漏嘴,他早就清楚,所谓阿衡,从不是他的亲姐姐。

    自己活不长,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像个耄耋老者,每一天只有两三个小时的光景醒来,其余大半,都在她怀中沉睡。

    即使少年时,有什么懵懂的心思,也都被病痛耗得消失殆尽。

    有人上门提亲,说要娶阿衡,只拿了一吊猪肉和一万块钱,说用这钱,给他看病。他当时五内俱焚,病者哀思,一痛,贫者卖姊,二痛,喜欢一个人却没有资格喜欢,更是痛上加痛,那时,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滚下了床,爬到给他保命用的药炉面前,用尽所有的力气,砸向那人,想着,死了,一了百了。

    过了几天,却来了一辆车,一个人。然后,连他的阿衡也带走。

    他在医院,因为卖姐的屈辱,总是想不出,活着死了,又有多大的区别。医生对他说,手术做不好,会丧命,他却高兴了。生死关头,阿衡总会来看他的。见她一面,死了,似乎也没什么可了。

    可是,她却不肯来。她的母亲说,阿衡外面求学,诸多不便。阿妈急了,连名带姓,不知自己说错话,横下心一句,能不能让云衡接电话。

    对方却说,阿衡姓温。你们,想要多少钱,不要再纠缠了。

    阿衡姓温。

    想要多少钱呢。

    多少钱才够云在再买一个叫云衡的阿姐呢。

    他心痛得连吐出来都嫌不快,上手术台之前,昏昏沉沉,只想着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