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品温如言

作者:书海沧生

    “美人在哪里?!”言希在船坞上吐了个天翻地覆,青着脸,死也不放攥住阿衡衣角的手。决定,讨厌她个至死方休,做鬼也不放过温家八辈祖宗。

    阿衡看着少年冒着寒光的大眼睛,摸了摸鼻子。

    她是无辜的。

    船上确实有很多“美人”,只不过不是真正的美人,而是一种小黑鱼,长得小小胖胖,极是丑陋,但是味道却很鲜美,被渔人戏称“美人”。

    因此,她算不得撒谎。

    但是,言希看到上了饭桌的“美人”,如同霜打过的茄子,闭了口,死死地用漂亮的大眼睛瞪着温衡。

    “小妹,让你阿哥尝尝鱼,我刚打上来的,鲜着呢。”撑船的是一位老渔夫,皮肤黧黑,抽着旱烟,坐在一旁,热情开口。

    “阿公,我晓得。”阿衡笑呵呵地点头,把老人的话对着言希重复了一次。

    言希看着盛了满铝盆的小黑鱼,用筷子戳了戳,脸色阴沉,食欲不大。

    他刚刚晕船,吐过一阵子,胃中极是不舒服。

    阿衡叹了口气,问老人——“阿公,你放的有没有薄荷叶?”

    她知道,渔人有习惯,采了薄荷叶,含口中,以便提神。

    老人走向船头,捧了个小罐子,笑着递给了言希。

    少年拔开塞子,薄荷的凉甜扑鼻而来。

    罐中,是一颗颗暗红色的梅子,看起来极是诱人。

    “是杨梅。”阿衡弯起了眉。

    “用薄荷叶泡的,让你阿哥吃几个,就好啦。”老人抄着浓浓的水乡语调,使尽嘬了口旱烟,烟斗中星星了了,明明灭灭。

    言希默默嚼了几颗,起初觉得味道极是怪异,又辣又涩,毫无甜味,但吃过几个之后,觉得舌中味道虽然不够细腻,但是别有风味。而胃中的不舒服,也渐渐压了下去。

    阿衡淡哂,夹了一块鱼,剔了刺,放入言希碗中。

    北方人大多不惯吃鱼,也不太懂吃鱼。

    言希在家中一向享受皇帝待遇,李副官把他拾掇得舒舒服服,吃饭一向没有操过心,这会儿阿衡给他夹了鱼,费心剔了鱼刺,因为惯性,理所当然地吃了起来,却还未意识到其中的不妥之处。

    而阿衡,心中并未想太多,只是想做,便做了,压根没有警觉,这番行为,其中所蕴含的宠溺和亲密的意味。

    可是,当两人都当作稀松平常时,这事,又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吃完饭,嘴一抹,你做你的言希,我做我的温衡,桥是桥,路是路。

    小黑鱼是老人取了湖水,用红椒炖的,绝对天然,味道鲜香嫩滑,言希吃得心满意足,眼中的阴郁渐渐化了去,辣得出了汗,感冒似乎也去了好几分。

    夜色渐渐深了,湖面映了月色,波光粼粼,银色荡漾。

    老渔人帮二人收拾床铺,言希阿衡坐在船头,有些无意识地看着这一片山山水水。

    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冷意,只带了若有似无的凉。

    风轻轻吹过,水波沿着一个方向缓缓渡着,圆圆的漩儿,一个接着一个,交叠了时间的流逝,随意而温和的方式,却容易让人迷惑其中而无法自拔。

    言希修长的腿盘在一起,坐姿舒服而带了些微的孩子气。

    蓦地,少年嘴角挂了笑。

    他轻轻地哼起了一个小调。

    阿衡以前从未听过,曲中带了淡淡的慵懒,淡淡的舒适,完全的言希式风格。

    不过,意外的好听。

    后来,偶然间,她才知道,这曲子是g.l.的经典情歌《心甘情愿》。

    爱就是一份心甘情愿。

    那歌词写得言之凿凿,言希随意哼哼,未应了当时的景,可巧,却应了多年之后的她的情。

    言希起了身,折回船舱,出来时,抱了画板和一盏油灯。

    “你要,画画?”阿衡歪头问他。

    少年点点头,黑发在风中,轻轻撩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画什么?”她笑了。

    少年指了指湖岸两旁环绕的青山。

    他坐在船板上,曲起膝盖,把画板放在了腿上。

    少年白皙的手旁,放着一整盒的油彩,在船舱中,阿衡帮忙寻了一个乌色的粗瓷碟子,言希用湖水洗了,而后魔术师一般,暗黄的灯光下,抽出几管颜料,缓缓用手调了黛色。

    他拿起了画笔,阿衡瞅着,有些像毛笔,但是杆不是圆筒形,而是类似锥子的形状。

    他举起了手,不是往日漫不经心的表情,而是带了专注,所有的心神都凝注在眼前的画纸上。

    少年食指和中指夹着画笔,白皙的手轻轻地丈量着着笔的位置,唇抿了起来,黑眸没有一丝情绪,看起来,冷峻认真的模样。

    阿衡看着他的手流畅娴熟地将湖光山色,缓慢而笃定地印在纯白的画纸上时,除了惊诧,更多的是感动。

    自然造就了太多美好,而这美好往往被冷却忽略,孤寂淡薄地存在着,人兴许怀着称赞欣赏的心情望着它,却总是由这美好兀自生长而无能为力,任渴望拥有的欲望折磨了心灵,可,当她望见了它生命的延续张扬——仅仅一张薄薄的画纸,一切衡量于它孤寂的岁月不过一瞬的时光,心中对这美好的渴已经止了彻底,惊诧的是少年的才华,感动却为了一方山水的知音和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停不下笔,她停不下目光,带了放肆的疯狂。

    夜渐渐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终于用拇指抹匀了最后一笔,丢了笔。

    “好看。”阿衡望着画,虽然知道自己形容得拙劣,可依旧弯了眉,呵呵笑开。

    言希也笑了,从画板上取出映着山水的画纸,一只手拉着一角,随着风,缓缓晾了干。

    “送给你。”少年轻轻将画递给她,秀气的眉飞扬着,黑亮的眸中带了狡黠。

    “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阿衡珍而重之地双手捧了画纸,认真地点了点头,抬头时,却发现少年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

    阿衡心一紧,伸手探向少年的额头,却发现滚烫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