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龙鑫的献祭一再打断,一再继续。短时间内花式祭语起码说了十几种,可惜次次都被打断。

打断献祭的情况也是匪夷所思。呛咳是基本模式。还有刚张嘴就从哪里飘来一片叶子,正好卡进他的喉咙眼;再不就是来了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蹲在他身旁,等他说到“愿正济恢复”,它跳起来毫不客气的一爪子塞进龙鑫嘴里。

都到这种地步了,偏偏龙鑫还在坚持。

三双眼睛看见猫的时候,都忍不住纷纷撇头去找虢首封。

被莫名其妙抄袭、又莫名其妙背锅的虢首封赶紧撇清:“不是我!”

古希道犯嘀咕:“这货不该把献不出去的献祭强推给别人去献吗?他一贯这么做。现在怎么回事?自己在这儿折腾?不合常理啊。”如果龙鑫确实把何正济当成儿子看,磨两三个回合,也该把那点难能可贵的激情冲动给磨完了。感情再好,有他现在掌握的权利好吗?儿子再重要,有他自己的命重要吗?

何贞姑:“我看他就是昏头了。”

易云嫦:“也许是因为时间不够。”

何正济随时都可能死。可能就是龙鑫一眨眼、一转身之际,何正济就没了。这就是龙鑫必须坚持,不敢去寻求外援的原因。因为没有时间——何正济没有时间,所以他也没有时间。

古希道捏拳。“我看不下去了,真像替他们结了这一段!”

要么赶紧死,要么赶紧献祭,这么拖拖拉拉的想什么呢?一点也没有醒族风范。

根据基地科研小组累积的资料显示,醒族献祭一般分为两派:一种特别容易放弃,一种特别坚持到底。但无论哪一派献祭,耗时都很短。不会象龙鑫现在要断不断的吊着人半口气,献祭也祭不出个名堂。何正济也不容易,死不能干干脆脆的死,活不能干干脆脆的活。

平常象好好先生一样好说话的醒族,特别容易放弃献祭。献祭中途祭语卡了一下壳,放弃党都会即刻倒地蒙头大睡,任谁催都不肯再献祭,美其名曰:“今日大凶,明日再说。”

平常喜欢钻牛角尖的醒族,为一把五毛钱的小葱谁会多拿一根、谁有少拿一根,非要把多出来的那根葱切成两截平分的,专家一看,就:“哦,是活不久的那种醒族”。没错,“坚持派”醒族又称为“活不久”醒族,通常两、三次献祭后就会魂飞魄散。

古战场上活跃的醒族九成九都是活不久的坚持派,鲜少出现放弃派。以至于灵界人都误以为醒族就是坚持党。他们都有撞南墙撞得头皮血流,把墙撞穿,不回头的习惯。现在看看回龙谷的情况,众人才豁然醒悟:原来醒族不是缺少“放弃派”,而是放弃派早早放弃了去古战场送死。

龙鑫,一个天然的放弃派现在忽然转变成坚持派。但他又不象真正的坚持派,执拗于某种原则或某个要求献祭。但凡一个祭语被打断,他立刻醒悟,然后改弦易辙,再换一种祭语继续。念出来的祭语一次比一次要求低,态度也在下降。就好比一个高高在上的国王,向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卑躬屈膝,最后终了一个但求打发一点点的卑微乞丐。看着就很可怜。

古希道说:“我看不下去了。”

虢首封直皱眉。他夜视能力最出众,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的环境里,隐隐约约看出龙鑫情况不大对劲。

龙鑫最初献祭的时候,是低头正对着何正济的。随着一次次打断、一次次坚持,他的头也一点点抬起来,念祭语的时候也不再是盯着气息奄奄的何正济,而是把涣散的目光落在何正济上方的空无之处。

一阵月光在云开的时候遍洒人间,把形容诡异的龙鑫照得棱角分明。

虢首封眼皮一跳。

月亮又隐遁了。世界格外地黑。

广覆大手一挥,把原来分成无数块小分屏的大投屏整合成块,屏幕上单单投影出龙鑫的影像。

“快来看,孙子。”广覆扬声说,绝对没有侮辱虢首封的意思。每叫一次“孙子”,虢首封的识海上就会出现一种逆反式的波动,广覆觉得特别有趣,于是想方设法叫“孙子”。

虽然虢首封的元魂并没有回来,没过多久,广覆就感觉有人与他肩并着肩共站在大投屏前。

广覆微微一笑。

“十年前的龙鑫一再坚持,又次第降低献祭规格,这才被我趁隙窥视到本不该被撞见的影像。”

“我把它保存下来,想在幻境中再现——即使只是一点残留的边角料,但余威犹在,可用作修士提升修炼意境。可惜何济世本事有限,澈底境再现不全,幸好你的大投屏能用,就姑且先便宜你一人吧。”

大投屏里,一次又一次中途断止又重新回响的祭语中,龙鑫面前渐渐浮出一团浅白轻透的雾气。那团雾左右不过婴儿拳头大,轮廓非常模糊,一不留神就会将它与周边的黑暗混淆。尽管它忽隐忽现,视线一旦触及它也会感到不适。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震撼、敬畏与惊惧等种种情绪一涌而上,人的皮囊瞬间被种种情绪充爆。

气息越来越浓郁。

虢首封一半注意力在大投屏上,另一半注意力盯着林外的龙鑫。大投屏上多出来的动静,在外界没有丝毫显现,虢首封感觉自己活生生被撕成一个精神分裂。

“到底是什么东西?”

虽然人看不见,但并不代表不能被感应到。站在虢首封身旁的三个反应就大小不一。

古希道象个被钉在原地的多动症。何贞姑很疲惫。易云嫦算是最没有异常反应的人,可最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她和大投屏上的龙鑫一样,都睁大了眼睛瞪着空虚处。不同的是,上帝视角里,龙鑫正与一团朦朦胧胧的雾气面面相觑。

虢首封怀疑龙鑫到底能不能“看见”,因为雾气慢慢伸出一条触须,只要他把身体往前多倾斜一厘米,就能碰触。但龙鑫没有动。触须也不动。

触须等待着。

它是龙鑫献祭之初就召来的东西,却不认可龙鑫的祭愿,因此献祭一次又一次中断。它本该在龙鑫放弃献祭时悄然回去,可龙鑫的执拗把它禁锢在原地。于是它留下来,等待正确的祭语。

龙鑫双目发直,嘴唇嗫嚅。自上一次献祭中断后他久久没有吟诵出新祭语。如果仔细端详,会发现他表情中掺杂着一缕骑虎难下意味的难堪,额际也缓缓沁出一点白毛汗。

曾经用爪子塞他一嘴毛和土的黑猫悠哉游哉甩着尾巴走了(虢首封忍不住想,那真是猫吗),却把一团不知是什么、肉眼灵眼都看不见,只能用大投屏显现出来的东西丢给了龙鑫。仅仅借大投屏偷看,虢首封都生出了惊心动魄之感,更何况直视的龙鑫?

那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存在——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嗅不觉,人知道它的存在却无法说出它的名字。它有很多名字,但每个名字都无法准确形容它的本质。人摸索着,把感应到它散发出来的压魄力命名为——

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