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虢首封的感觉比易云嫦的,还要来得猛烈些。

他现在是广覆的关门弟子。名师出高徒,广覆不遗余力地教导他,还一直把他往魔化的道路上引导,再加上他本人天赋绝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和关注对象产生共情。

一瞬间,郝玲心中突然涌出来的绝望悲哀与愤怒情绪,洪水猛兽般差点吞噬了他。

虢首封差点把轮椅扶手直接掰断。他险而又险地抽身退出共情,霎那间又敏锐地察觉到杨三婶心中翻滚的激烈情绪,也不亚于郝玲。他惊讶地来回扫视两个女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虢首封略作停顿,然后问两个泪眼朦胧的女人:“你们找上我做什么?”他盯着笑出眼睛的郝玲,问:“帮你逃走?”又看向杨三婶:“你也是?”

郝玲哧的笑出声,大胆扫视虢首封覆了薄毯的残腿。“逃走?你自己都逃不掉,又如何帮我们?”

易云嫦愣了会,随即象护主的狗一样露出凶狠的表情。

“不,我并不想逃离这儿。”郝玲的眼神极其复杂。她抬手理了理根本没有乱的发髻。如果不是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根本看不出她心中正天人交战的痕迹。“我老家已经没有人了。当初和前夫付晨轩一起来闯入不归之森,就是抱着活不下去、必死的念头。”结果人没死,还被无耻之徒钻到空子,活成今天生不如死的局面。

生命何其可贵。你不珍惜它,它就不珍惜你。天道在上,这世间总有千千万万种法子告诉你,不珍惜眼前所有,将来会如何后悔不迭。

郝玲非常后悔。正因为后悔,她即使已经半身入土,也不敢再轻易舍弃手里抠到的一抷土。

“我有了孩子,又有了丈夫。这村子于我而言虽然是炼狱,可是毕竟生活了这么些年。我、我已经没有什么不满足了。”

“既然没有什么不满足,又何必冒着被龙鑫质疑的危险来找我?”虢首封毫不客气地戳穿她。

郝玲立时陷入沉默。

“是我!”已经沉默很久的杨三婶插嘴说,“她是陪着我来的。”

“郝玲的异能虽然被封印了,但是她异能人的直觉仍然保留着。小广场夜会之后,她就感觉云嫦很不一般,于是两次三番地找机会过来探探虚实。她有前面的事迹打底,过来打探消息比我直接跑过来要更方便点。”

易云嫦闻言挑眉:难怪前一段时间她总能看见郝玲在篱笆墙外探头探脑,看见她还能露齿一笑。

“郝玲觉得云嫦是隐藏的异能人,也许是我毕生所望的转机。”

“转机?”虢首封问,“什么转机?”

杨三婶默了默,忽然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说:“请你们帮忙救个人。”

“呵,三婶您说笑……”

“龙鑫的唤醒者——龙利。”

虢首封尾音嘎然而止。他瞪着杨三婶,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问:“谁?”

“龙鑫的双胞胎哥哥龙利,也是我的丈夫。他在二十六年前唤醒龙鑫之后就失踪了。我知道他没死,龙鑫一定把他囚禁在什么地方。”杨三婶绞着手指,面颊苍白。“这么多年了,不管是死是活,我想要一个准信。”

虢首封慢慢靠回椅背,独自沉吟着。他的识海里有两股力量正在来回拉锯。一股力量来自于真实世界的认知,一股力量来自于虚幻世界的认知。而帮助真实世界认知占据上风,使他意识始终保持一线清明的从旁协助力量,是一个极浅淡的时间节点——欧菲之死。

欧菲,鉴定者血案受害者,在真实世界里已经死亡十一年。只有这一个若隐若现的时间节点将两个相似又迥然不同的世界叠合起来,使人从中挖掘破解困局的线索。

现在幻境里的时间线应该还停留在十年前。也就是欧菲死亡后的第二年。

欧菲死后第二年,回龙谷又曾迎接过什么样的地震?虢首封无从知晓。但是现在三婶提及的囚禁唤醒者一事,却让他触类旁通地想起来,十年前,整个灵界还没有认识到醒族与唤醒者互为掣肘的关系。

真实世界里,欧菲死后又过了七八年,有一位名字太长,让人记不住的学者在《谜古道》上发表论文,认定唤醒者于醒族而言,绝不是单纯起到唤醒作用的工具人;根据千年来的统计数据(还有后来虢首封找到的《龙鑫日记》)证明,唤醒者除了唤醒之外,对醒族还有功能增幅的作用,他们对自己唤醒的醒族负责,不仅延长醒族寿命、增加献祭次数、保障醒族精神趋于平稳不崩溃、还有影响醒族做出判断的能力。

而醒族本能地会保护唤醒者。必要的时候,甚至会牺牲自己。

最著名的案例,依然还是吉尔布雷特和拜伦两个互为冤家的亲兄弟。明明互相绊脚,最后人们发现他们时,哪怕是化为行尸,也并肩游走在古战场上。曾经的战友向他们举起了枪,他们早已没有作为人类的意识,却依然推推搡搡地想要挡在对方前面挨枪子。这让人想起无人机最后传回来的画面——群尸扑上来撕咬之前,醒族吉尔布雷特腿软到几乎站不起来,他奋力推开了弟弟拜伦……

——你曾经是我最恨的人,但我最后保护的人依然是你。

虢首封摩挲着扶手。“你说得对,龙鑫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唤醒者。他一定是把唤醒者藏起来了。”

唤醒者于醒族而言,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保护醒族,也能伤害醒族。尤其是象龙鑫这样的醒族败类,一定更害怕双刃剑的威力。可是他本能地又无法杀死唤醒者兼同胞兄弟——简直是吉尔布雷特和拜伦两兄弟的再版。

虢首封思考了很久,这才抬起头看向杨三婶。后者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虢首封勾唇一笑:“三婶,这么大的事,你觉得我一个残腿人能做得到?”

“啊!”杨三婶目光迅速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