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万尸坑被远远抛在后面。

禁制阻碍了游离的行尸。

当三个人跨出禁制时,尾随在后的行尸却被看不见的空气墙阻隔,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啊啊叫唤。

易云嫦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何家小院。

她头痛欲裂,眼前花花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归途中只剩一人。林荫小路象一条穿越时光的隧道,周围糊成一片影子,叶子绿了黄了又掉了,枯枝上再冒出几片新芽来。可是定睛一看,枝成叶黯,并不见什么兴盛衰亡。鸟在看不见的远方清音鸣啼,当下即是现在、过去和未来。时间永恒流逝,又永远不变。

易云嫦进了何家小院,看见何月玲正鬼鬼祟祟蹲在房间窗下。她微笑,顺手捡块小石头朝何月玲丢去。人没有砸中,只是把人吓了一跳而已。

何月玲回头见是易云嫦,立时挺直腰骂骂咧咧地走了。她大摇大摆往后院去,视线交错的最后一霎那,何月玲眼神传递出一个意思:等着。

你得意的时间不长了。

易云嫦看着她走出视线,心中则勾勒出何家小院的地图:中间一排屋把院子拦成前、后两院,后院绵延的小树林之外,是一片让人绝望的悬崖峭壁,但峭壁边藏着一条羊肠小道,可以下山。

闽清荷从屋子里走出来,打断了易云嫦的思绪。易云嫦一怔。难怪刚刚何月玲做贼心虚,想进去又不敢进去。原来是屋里有人。

怎么一个两个都往她房里钻?

还有第三个。

何正济也从屋里出来,站在闽清荷身后。

闽清荷朝易云嫦招手:“总算回来啦,快进屋。”

易云嫦刚走到门口,就被闽清荷一把拽住,迅速带进屋内。然后闽清荷趴在门口,示意还傻杵在门口的何正济也进来。进来就关门,关门就趴门上偷听兼扒门缝偷窥。这一套动作下来,闽清荷比刚刚鬼鬼祟祟偷窥屋里的何月玲,只好那么一点点。

易云嫦转头去找虢首封。

在幻境里的时日长了,虢首封渐渐成了她心头的重中之重。多看一眼,也能让她心里的躁郁感慢慢平息下去。

可今天又有点不同。

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易云嫦无法一一列数。大难临头的预感萦绕不去,她以为自己看见虢首封,再回想今天一系列的破烂事,肯定平静不下来。其实不。打一罩面,她心底的风浪就被抚平了。除了日常平静,还滋生出春阳融雪般的微妙感,有什么东西正从冻土里发出了萌芽。

虢首封睡在闪闪发光的浮尘下,恬美安详。

何正济站在闽清荷身后问:“她走了吗?”

闽清荷缩回脖子:“嗯,走了。”

易云嫦困惑地望着他们两人。

闽清荷有些尴尬:“最近家里不大安生,我们约好你要是不在,虢先生房里最少得留一个人照应,免得他发生危险。”

啊!易云嫦恍然,面露感激之色。

“不过你回来了,我们就不需要再留在这里了。”闽清荷出门前,握了握易云嫦的,真诚地说:“你放心,我们不会让她碰到虢先生一根汗毛。”

“她”是指谁,人人都知。

易云嫦哭笑不得,看了一眼几步开外人高马大的何正济,目光又回到闽清荷脸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何正济还只是发育不良的小男孩,身段还没有他常用的锄头把子高。

闽清荷则是一个大姑娘。

转眼间,何正济长大成人,不但皮肤晒黑,连个头也窜得比他阿爸还要多半个头。何正雄现在再不敢对何正济随意拳打脚踢,更多的是口头辱骂。不过何正济一旦露出正色表情,何正雄就会堪堪咬住舌头,一副被猫咬到舌头的嘶嘶表情。敢在何正济面前又打又骂,风格不变的人只有何月玲。

何家所有人身上都有非常明显的岁月痕迹。其中何正济和何月玲两姐弟的变化最明显。就连珊婶秋水剪影般的双瞳旁都有了明显的鱼尾纹,而何正雄更是从一开始高大的形象萎缩成现在长年耕种才有的半佝腰模样。

闽清荷,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易云嫦和虢首封是闯入幻境的外来者,在他们身上没有时蚀现象很正常。可是闽清荷又是怎么回事?

闽清荷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易云嫦摇摇头,手语问:“珊婶呢?”

闽清荷的表情微僵。“她、她在外边摔了一跤,皮蹭破了好几处,刚洗完澡,正在屋里躺着、她、她要睡一会。”

闽清荷结结巴巴地说完,就诡异地沉默了。

易云嫦也沉默。

闽清荷避开她的视线:“我正想去看看她,就不留下来陪你了。”

易云嫦不知道闽清荷对珊婶的遭遇到底知道了多少。但两姐妹之间再有秘密,也多少会兜个底。但是何正济呢?易云嫦打量没有跟着闽清荷离开的人。她暗中蹙眉,察觉何正济现在什么都不知情。

否则何正济杀了龙鑫的心都有。

易云嫦斟酌着不知该不该把事情透露给何正济。

何正济却误会了她的眼神。等闽清荷走远,他轻咳两声,然后低声对易云嫦说:“放心,不管龙长老想干什么,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你们离开这里。你给我一点时间。”

易云嫦迷茫地看着他。说实话,她并不相信何正济。

何正济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就意味着并没有太多把握能对抗龙鑫。到底是没有把握,还是有其他原因,易云嫦分辨不出。她也宁愿何正济是力不济,而不是力不殆。她心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忍不住比划道:

“你和龙鑫很熟吗?”

何正济皱眉,这话从何说起?

他摇头:“不熟。”想了想,猜到易云嫦应该是误会了他和龙鑫之间的关系,顺口解释了一句:“龙长老对每个人都差不多,不会特别亲昵、也不会特别排斥。他只有对自己的敌人,才会特别心狠手辣。你也看见他是如何……处理欧的。”

何正济隐讳提醒易云嫦:“在回龙谷,龙长老就是天。不要直呼他的名字,叫长老、龙长老。免得他盯上你,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易云嫦静静打量何正济,有点看不懂。

何正济说他和龙鑫不熟?可是她亲眼见过这两个人相处的模式——比“不熟”起码要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