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菲仰望龙鑫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
“现在的醒族不会再一股脑儿送去古战场了。”醒族是多么宝贵的资源哪！一次性消耗，可遇不可求，谁舍得往古战场上扎堆送去呢？
欧菲看见龙鑫嘴角勾出一个讥诮的角度，心里有点慌。他知道的事，龙鑫当然也知道。灵界三大势力——地主、世家贵阀和联合部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争夺醒族，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之所以形成这种抢夺醒族的局面，归根到底还是联合部队自己促成的。他们胃口大了，嘴养刁了，非ABC和S、双S级醒族不要，剩下的DEF醒族简直是大浪掏沙里漏下去的沙，高兴就捧一把回去，不高兴就放任到外边看人抢。
欧菲回想了一下刚刚一番对话里，自己怎么说来着？说龙鑫是C级？那不正好把他推到联合部队要与不要的边坎坎上？
欧菲纠结得要死，不知道现在改口还来不来得及。他只好拿联合部队作文章。
“联合部队的军人数量已经趋于饱和，也不经常找外围世界要人了。如果你有心打听，你就会发现，虽然普通人还有经常报名征兵活动，去古战场上拼一拼、搏一搏自己前程的，但地主和世家贵阀们起码有三、四百年光出钱不出人了。偶尔有几个出身高贵的异能人出现在古战场上，那也纯粹是个人的自愿行为。”
龙鑫：“人数饱和？那我问你，每年死在古战场上的军人有多少？加入军队的人有多少？难道靠一群生老病死都在基地的人类，就能弥补征兵越来越少的空缺吗？”
欧菲哑然。他一个小小公家低层职能人员，最大的梦想就是调回沙市闲散机关享清福，没事研究什么古战场和联合部队？他疯了才会去研究。
龙鑫知道的东西，比欧菲想像中的还要多。
欧菲低声说：“我一个小小底层办事人员，怎么可能知道古战场上的机密数据？”
他好像听见龙鑫不屑地哼了一声。
欧菲抬头，看见龙鑫和蔼微笑。
刚刚那声音是错觉吧？
龙鑫说：“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联合部队官网，找到每年都在增加的烈士姓名。把那些名字统计出来，难道还不能清楚每年新增的死人数量？”
欧菲震惊了：谁会傻里傻气地去统计那几十几百万的名字？
龙鑫拼命忍耐，还是溢出一丝轻视的眼神。“统计死亡人数可以看出很多问题。你以为联合部队现在不收F级醒族是为什么？”
“为什么？”欧菲还真敢问。
龙鑫张嘴，又闭嘴，给了一个眼神让他去体会。
“最近一百年来，古战场上的伤亡比率越来越高，今年已经达到最高峰值。在这种情况下，联合部队仍然对F级醒族不屑一顾，难道你还看不懂？”
欧菲倒吸一口气：“你是觉得联合部队已经，”他把“强弩之末”四个字咽了回去，好不容易改了口：“所以你担心象你这样的醒族会被强制送上古战场？”
自从千年前醒族以自己的生命换来灵界和平之后，醒族与古战场之间就产生了不可切断的紧密联系。人人一想到古战场，就会感慨：“如果还有更多醒族前往战场，该有多好？”
人人求利求名求生活安逸，求一生顺遂平平安安，人人指望他人为己付出鲜血、热汗和痛心之泪，哀其不幸慰己之顺。
“不会的，”欧菲喃喃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说辞。“虽然龙长老你可能是C级，我是说可能啊。可是也不一定是C级。更何况，联合部队没有要人，就没有人想着把你送上古战场。”做地主或世家贵阀的客卿长老不好吗？
龙鑫呵呵，不置可否。
但是欧菲也想到一个问题：近千年来，所有被灵界知道过名字的醒族，都死在古战场上！
那些醒族最终都上了战场，埋骨于行尸之中。他们都是自愿去送死的，和一千年前手挽手、并排吟诵着祭语挡在尸变狂潮前面一样。
然后欧菲又想到另外一个可能：会不会还有很多不知名姓的醒族，象龙鑫这样的，抑制住天性般的“使命召唤感”，躲在偏远角落里一辈子。甚至为了不被人发现，连献祭的异能也不使用？如果真有——眼前不就是吗——那可是打破了灵界千年来的认知。
欧菲莫名其妙流了一背冷汗。他终于有一点捅过马蜂窝的危机意识了。
龙鑫转头问何正济：“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不能对公家的人动手？”
欧菲：“……”
何正济的锄头铛的一下砸在欧菲隔壁的泥地里。飞溅的草屑扑在欧菲脸上。
欧菲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
何正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欧菲的冷汗沁湿脑门，额头上水亮水亮的。
“还是杀了吧？”何正济对龙鑫说。
欧菲：“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何止是“敢不敢”，何正济已经杀过一轮了。如果不是龙鑫，欧菲哪有机会苟到现在？他早就遁去阴间找阎王哭诉了。
人间凶险。
欧菲瞪着何正济大叫：“我是公家人，如果死在公差途中，公家、地主、世家贵阀都要替我主持公道。”他趴在地上仍然不起来，一副软脚虾的模样，哪有“鉴定者大人”的威风？
每每进到山村，那些村民一口一个“大人”，在他面前把腰折成九十度。一开始，他也不习惯过。后来就慢慢变味，不但泰然受之，还学会把村民当成奴役差使。高兴的时候，就和人说一句“你很不错”，不高兴的时候就对人高声斥骂。他把村民的低顺视为理所当然。
何正济两锄头就把他打回原形。
龙鑫的声音好像不那么和蔼可亲了，说：“公家的确会替你主持公道。”
龙鑫又看向何正济：“这就是我让你别招惹公家人的原因。公家豢养着千千万万的异能人，杀其中一个，简单，后面剩下的千千万万呢？你准备都杀掉吗？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如果他们全涌过来？”
“只要掩饰得当，就不怕。”
龙鑫惊讶地望着他：“不是说左家魂溯异能不用招认，也能查到事实吗？”
欧菲噎住，支支吾吾地说：“能用魂溯的人就那么几个，不可能时时都守着我们做鉴定。大多数时候是我们回沙市述职的时候，排队去做鉴定。就这，还得排队，轮流去做鉴定。”
“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龙鑫微笑着提醒他。
欧菲刚刚话都说了一大筐。有些事能省则省、尽可能往小的方面说，有些事则要夸大其辞，他哪记得清清楚楚呢？欧菲干笑：“差、差不多就是这样。魂溯异能人可能正好公差路过，就顺便做个鉴定。大部份时候，还是要我们回沙市才能撞上他们。我算过了，这个季度我都会轮空。起码要到明年，我才会回沙市述职。到那时，我才有可能面对魂溯异能人……”
龙鑫啧啧摇头。
欧菲消音，忐忑不安地望着龙鑫。
龙鑫说：“不过是拖一些时间，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欧菲低下头，双眼瞠突地瞪着地面，豆大的冷汗一颗颗滚下去，落进草地里。
龙鑫告诉何正济：“臭小子，学着点，看我怎么做。”说完，他弯下腰抓起欧菲的脚踝。这一抓象按了活动开关似的，令欧菲清醒过来。欧菲不断挣扎，想摆脱龙鑫。
“不、不要！”
龙鑫叹了口气，把人提起来。他辨认了方向后拖着欧菲，走向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