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迷途者的精神创伤大多体现在记忆混乱这一块。即使没有鉴定者,也很容易被辨识出来。鉴定者是为了防范某些眼皮子浅的人作奸犯科。比如何家,一窝老鼠似的家伙们,不停地敲砖卸瓦给自己谋小利。

欧菲义正严辞地指着何正雄鼻子大骂:“就为了多吃几斤肉、几口米饭,连脸都不要了吗?”

何正雄赔笑叫屈:“不是,大人。我们当初真不知道。”

“少吃一点肉有什么关系?”

何正雄顿了顿,脸色也有些难看了。“大人您衣食无忧,不在乎少吃一点肉,少嚼两口米饭。可是我们呢?一大家子要活,少了一口米饭、少吃一口肉,连下地干活都没劲。”

何正雄身后的女人们白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欧菲。

何正雄给女儿使了一个眼色。何月玲噫呀怪叫一声,撒腿跑出了院子。

欧菲盯着何月玲的背影冷哼:“她倒是长得又白又胖,讨喜得很。”

“嗐,小丫头喝水都会胖。您是没见过她饿得狠了的模样,能半夜去林里剥树皮摘毒果子吃。”何正雄假惺惺地揩了揩眼角。

易云嫦不知道何月玲有没有半夜摸进山林啃树皮,但何正济却是好几次被罚不准吃饭。他又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半夜睡不见,只得钻林子里摘野果打野味填自己的肚子。然而到手的东西也不能拿回家,否则刚踏进院门,就会被何月玲夺走。何月玲大概是饿死鬼转世,看见弟弟手里有吃的就要抢,她鼻子又灵,隔很远就能闻到弟弟的气味,还能辨别出弟弟身上有没有食物。

欧菲带着“你们死定了”的表情,在易云嫦名字上画了一把大大的叉。

何正雄面皮激烈地抽搐。

这就是鉴定出一个虚假的迷途者,随之而来的将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鉴定者大人!”何正雄双膝着地一路爬着过去抱住欧菲大腿。“我们也是被骗了。你看,她根本不能说话,是个哑巴……我们以为她是失语症。而且,也问过她很多次,还能不能记得以前的事情,她摇头说不记得啊。真不是我们的错啊。我们何必要冒这个险啊!那个、那个小哑巴,你快表示一下!”

易云嫦连忙点头,比划说:“是我对不起他们,是我故意撒谎骗了他们。”她把一切责任揽在自己头上,希望欧菲能对这些人网开一面。

“她说什么?”

何正雄连忙翻译。

欧菲冷笑。

“大人,我们家收留的不只一个迷途者。”何正济突然开口。

何正雄望着突然出声的儿子,喜极而泣。“对,对,还有一个昏迷不醒,正躺在床上呢。是小哑巴的丈夫。”

“丈夫?”欧菲狐疑地看向易云嫦。这小女人才多大,就有丈夫了?看她细皮嫰肉娇滴滴的模样,很象城市里娇滴滴的大闺女。一般城市出身的女孩结婚时间越来越迟,只有乡村女孩才会早早嫁人。难道他连这一点也估算错误?这女人是附近山村里的居民,联合这一家骗点补贴?

何正雄哪知道欧菲的心理活动,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那个昏迷的男人可以证明他们确实撞过防御网,受到过精神伤害。我们真没必要拿这件事骗你。公家对骗子罚得重,我们谁不知道?谁敢自己往枪口上撞啊?”

何正济也适时上前补充:“人是我救下来的,是不是撞过防御网,我自然要更清楚一些。本来还有一个人,可惜那个人受伤太重,当场就变成了精神病。被我一锄头砸死了。精神体的尸体现在还集中放在公家的冰窖里,我可以去指认。”

何正济说得信誓旦旦。

欧菲皱眉:小小少年郎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满院子老弱妇孺,当家的顶梁柱早在他面前把腰弯成了九十度,只差没俯首埋进尘埃,这个少年却腰板笔直地平视他。欧菲直觉不安。

而何正济眼角余光瞥见易云嫦心虚地别开头。他:“?”视线掠过欧菲,狐疑地盯了易云嫦一眼。

欧菲说:“带我去看看那个男人。”

一群人——除了偷跑的何月玲外——浩浩荡荡地闯进了易云嫦和虢首封的小屋。

床上一片狼藉。一看就是来不及收拾的模样。虢首封在凌乱中宛如睡美男般安然酣睡,胸膛均匀起伏。

欧菲紧皱眉头。他并不是对易云嫦有偏见,毕竟利用虚假迷途者领补贴的事总在发生。

人的贪心遏止不住。只要有一点苗头,贪心就会壮大。小孩再怎么饿他,但凡有一口气在,总有一天会长成大人。贪心如无根之草,贫瘠的时候减根缩节,一旦置放在肥沃的土壤里,原本没有苗头也会造出一点苗头来蓬勃拓展。

他深知人心贪婪,堵不如疏,疏不如杀鸡儆猴。易云嫦和犯戒的何家是恰好撞上枪口的鸡,最适合拿来儆一群渐渐萌发故态的猴。不料,事情有变?

欧菲看向床上的虢首封。

无缘无故昏迷不醒,又是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确实象强行冲撞精神防御网的结果。而这样的男人又恰好可以解释易云嫦为何恢复得这么快——因为她被保护了。

何正雄赔着笑脸,对欧菲卑躬屈膝地道:“请、您请!请快些鉴定吧。”自信心满满的模样,让欧菲也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了。

易云嫦走在最后面,在跨进门的霎那,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欧菲”。

现实中确实有过一个“欧菲”。

欧菲看着资料,低声念出:“虢首封?”随即把手探向虢首封的额头。

易云嫦心脏咚咚地跳,声音大到震动自己的耳膜。她扶着门槛,心中流水一般浮现出有关“欧菲”的记忆——

被害人欧菲,夔地公家的底层工作人员,低阶精神系异能人。十一年前死于一场小范围的乡村暴动,并被愤怒的村民撕成了碎片。

这件事曾引起极大轰动,举座皆惊。世家贵阀颇为不屑地批价说:“身为异能人士,竟然被一群普通人杀死,连全尸都保不住,简直是异能界的奇耻大辱!”

眼前的欧菲触了触虢首封眉心,很快便把手缩回来。他望向何正雄时,脸色黑如锅底。

何正雄:“怎么样?”

“不是。”

何正雄的笑容僵在脸上。“啥?”

“不是迷途者。”欧菲指着虢首封,看向门口的易云嫦,“他的昏迷也不是防御网攻击产生的精神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