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第二天一大早,小少年——应该是当年的小少年,现在的青壮年何正济站在易云嫦与虢首封房间外。

何正济已经不再是小孩模样,荏苒之间,变成了比他阿爸还要高大的男人,只不过和以前一样,仍然是精瘦精瘦的体型。皮肤晒成了古铜色,虽然瘦但是肌肉坚实,看上去比他阿爸何正雄还要凶戾。

他站在紧合的窗前,透过窗帘缝隙看见床上重叠在一起的身影。

屋子里静悄悄的,显然还在沉睡之中。

过去她只是把自己蜷成一团,尽可能不占地方的小眠;他甚至窥见过她一整晚跪在床边,支肘打盹的模样。多少个夜晚,就这样不眠不休地硬扛下来,第二天出门还能精神奕奕地展露笑颜。恬静得象朵晨露凝珠的小白花一样,让人看一眼便感觉舒适。

只有今早,不对,应该是昨晚开始,她把昏迷不醒的男人当作垫板,俯在人身上踏踏实实地酣睡一晚。

何正济从未见过她睡得这么沉过。仿佛那个男人的气息也能给予她最大的安慰。

何正济上前敲门。

没过一会,易云嫦打开门。她的头发睡得乱蓬蓬的,眼下还有一片乌青,本来七、八分的容貌硬是削去三成,不过她见人就微笑的习惯没有改。

“早上好。”易云嫦比划说。

何正济略略别开目光。易云嫦睡相不佳,把衣领蹭歪了,露出小片雪白的底里。“收拾收捡,”何正济说,“公家派遣的鉴定者在院里等你。”

易云嫦愣了一会,神色蓦地紧绷,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天终于来了。

公家鉴定者。

公家每个月月中会派一支五人组合的精神系异能作为“鉴定者”,来鉴定村子里上报的迷途者。这些精神系异能人实力并不出彩,其异能最大的功效就是探查个人精神方面的问题。用来鉴定迷途者的精神是否被攻击、有亏损。

如果被发现迷途者是假冒的,不但假冒的人要受罚,就连收留他们的农户也要跟着一起重罚。

易云嫦跟着何正济走到院里。

院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陌生人。他的头发也是白色的,站在褐土绿树的中间,洁白得象一个堆砌起来的雪人。听见动静,他往易云嫦的方向望过来,眼神也冷得象结过冰似的。

“啊,云嫦你出来了啊。”何正雄凑上前问候,“昨天睡得好吗?别紧张,鉴定很快,上来让大人碰碰额头就好。我已经和大人说过了,你复原得快,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可能已经鉴定不出你的伤势了。”他背着鉴定者,朝易云嫦挤眉弄眼。

易云嫦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走到白发的鉴定者面前。鉴定者的胸口挂着一块工作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欧菲。”

易云嫦的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欧菲?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欧菲面无表情:“迷途者?坐吧。”他身边摆了两张小板凳,自己率先坐下去,把对面的小板凳让给了易云嫦。

易云嫦乖乖坐下来时,他正摊开夹纸板、抽出笔。

欧菲随身带了厚厚一叠A4纸大小的资料。易云嫦瞄到第一页资料上就写着自己的名字,上面还记录着进村被人发现的时间,出现的症状等等。

“姓易?!”欧菲挑了挑眉,狐疑地打量面前只敢坐半张小板凳的小女人。

易云嫦没有和他视线对接。

“你和夔地易氏有什么关系?”

易云嫦差一点就点头了,她鬼使神差地摇摇脑袋,表示没关系。

“也对,如果易氏子弟撞在防御网上,把自己撞成一个智障,说出去不知道有多丢人。以易氏那种狂妄自大的家族遗传性格而言,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这件事。”欧菲冷哼,显然对易氏抱有很大的成见。“毕竟最后几层防御网上的精神攻击,都是易氏的画魂术参与其中,能磨灭人精神,导致人发疯发狂,精神方面永远不可修复的攻击,都是出自易氏之手。”

欧菲一边嘀咕,一边把手掌抵在她的额头上。

两个人同时一愣。

欧菲的异能在低阶里又算是出众的,他释放自己的精神波探入易云嫦脑子里时,瞬间捕捉到一缕名为“似曾相识”的意念。他狐疑皱眉:“你认识我?”

易云嫦连连摇头,视线落在欧菲的工作牌上。

欧菲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看自己的工作牌。他面不改色地把工作牌翻面,然后手掌贴在易云嫦的额头上,加大力度挤入一段更强的精神波。

易云嫦感到强行突入带来的锐痛感。

欧菲可真是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想法,蛮横的精神波如同附有倒刺的箭,狠狠刮进她的识海中。她的识海上方空空荡荡,却拥有数之不穷的阻力,就好像空气也变成了障碍物般,挡住了欧菲的精神力。

欧菲瞬间瞳孔剧缩,不甘示弱地再度加强入侵的精神波。

如果是以前没有易云嫦,恐怕会被这一段数度强化的精神波攻击得捂住脑袋满地打滚。但是她好歹容纳过广覆,又受过广覆的点拔,面对第二个突如其来的入侵者,她表现得更不客气。识海里翻天覆地,立刻把粗鲁野蛮的入侵者“请”了出去。

欧菲猝不及防,从板凳上被掀翻,一屁股墩在地上。他愣愣地看着易云嫦。

其他人也被这一幕惊呆了,都张着鸭蛋嘴望着他们。

欧菲猛地跳起来,再也不复初见时孤高清冷的模样,他的脸涨成酱红色,指着易云嫦,手指抖个不停。

“她、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欧菲大叫,“她根本就不是迷途者。她脑子里也没有防御网留下的攻击痕迹,她脑子里没有迷途印记!”

何家人目瞪口呆。

何正雄:“冤枉啊,鉴定者大人!她就是迷途者。”

欧菲恼羞成怒地改瞪何正雄:“胡说!我鉴定过的迷途者没有上万,也有好几千。你当我是新手没经验,看不出到底谁才是迷途者吗?她要是撞过防御网,你们、你、你、你,”欧菲一个一个地指,他每指到一个人,那个人就把头埋下去。转眼间,满院都是埋头鸵鸟。欧菲见过耍诈的刁民,看见这副场景,立刻就明白了。他气得发笑:“好大的胆子啊,竟然伪造迷途者冒领公家提供的补贴?”

“不是!绝对没有!”何正雄还想狡辩。

欧菲怒声打断他:“竟敢用一个精神系异能来冒充迷途者?!”

“哈!?”何正雄比他还要吃惊。他看了看怒不可遏的欧菲,又看了看矜持、乖巧坐在小板凳上埋头不语的易云嫦,他面露怯色:“您说她是……异能人?”

异能人和普通人有天壤之别。异能人就象天上的神仙,普通人则象是蝼蚁,神仙一根手指就能捻死无数蝼蚁,而蝼蚁捅破天都伤不到异能人分毫。正常的村民,遇见一个异能人,早就当成菩萨一样的把人供奉起来了,哪里还会支使异能人帮忙做家务,洗衣扫地……何正雄猛地想到昨天家里发生的一摊子烂事,自己的,女儿的,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尤其是想到易云嫦凶悍地把何月玲从男人身上拽到地上,那副场景他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何正雄哭丧着脸嚎:“不会吧?她在我们家住了大半个月,从来没有表现出有异能啊。”无论是吃饭、睡觉、洗衣、洗脸……哪怕是她出手揍何月玲,跟普通泼妇似的,根本没有使用异能。

欧菲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个低阶的精神系异能而已,能不能运用异能保护自己……”他突然闭嘴,警惕地看了一眼何正雄。

何正雄正风中凌乱,压根没有注意欧菲这一声低哼。

欧菲指着易云嫦,冷冷地说:“她精神防御力比我的还强两成,如果是撞上了防御网,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防御力?”

易云嫦感到一阵如水纹荡漾开来的柔和力量,以欧菲为核心向四面八方铺开。何正雄也好,珊婶、闽清荷、何月玲,甚至是救她的小少年,都被这片力量包融其中。

何家人毫无所觉。

倏然,这片力量猛然一收,全回到了欧菲的身体里。

欧菲气势汹汹地瞪着何正雄:“蠢货!就算把身心健全的异能人当迷途者上报是误报,也就罢了。你们明知她没有受伤,也不作声?还骗了大半个月的补贴?”

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招术,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何正雄的小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