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祭

作者:焰焰

“凰姐很残忍吧?”

虢首封:“当然不!”

他们停下来,看着路边花圃里的花。

此时凰袅娜双肩微垮,形单影只地站在前边。她身边的虢首封侧睇时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还不大明白凰姐一身萧索的气息从何而来。按理,这个时候的她为夔地解决了一大难题,再一次向外界证明了她的实力,引无数世家贵阀对她折腰,连易氏都被迫妥协。她应该更意气风发才对。为什么反而显得更脆弱了?

站在场外的虢首封若有所思。

长生不知短生苦,单守不明双情悲。

虢首封看过前面凰袅娜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小女人——小而单薄,远没有凰姐一半的强悍、美艳和自信。仿佛拦腰一折,就会断掉。又脆又嫩,象根豆芽菜。

坚强自信,能凭一己之力撑起半边天的凰袅娜心中都藏着能压垮双肩的辛酸,更何况是小奶狗?幻境所重现的整场风波斗争都以她为核心。想到她面对众人鄙夷且窃窃私语时的无奈,被左洋太强按在墙边的无力……虢首封虚扶在她肩上的手按下去,轻轻捏了捏。他捏到了骨头。

好瘦!娇生惯养的千金,怎么连点软肉都没有?

易云嫦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他,嘴角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她眼睛里蓄着璀璨的星光,眼神比那花圃里留住的春夏秋冬之色还要绚烂几分,看得虢首封眼神微沉。易云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身体在自己控制的范围里往他身边蹭了蹭。

不熟悉她的人都说她内向、木讷;熟悉的会说含蓄内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对真正倾心以待的人,无需过多表示,哪怕是一个眼神交会,她自己就是腆脸厚颜也会偎过去。

易云嫦心里自我辩解说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到底是什么时候转变的?矜持些、矜持些啊易吞口!可是很温暖啊,忍不住就……幸好忍住了没伸舌头做舔狗,不然大庭广众之下就显得太不要脸了。可喜可贺。她不着痕迹地半靠入虢首封怀里,没有被拒绝,反而有只手滑下来,悄悄揽住了她的腰,只为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于是她更加坦然地眯起眼睛,放心大胆地交付体重。

路边花圃里姹紫嫣红。春天的杜鹃,夏季的曼陀罗,秋天的木芙蓉……各季节的花此时全都芬芳竞艳。花圃中还有一株梅树,沐浴着初秋的暖暖阳光,却开出一树格外灿烂的红梅。

四季花同圃开,是因为有异能催生和延时。可是人们为了同赏四季之花,就无视了自然法则在其中的作用。

自然法则定下四时节气,使万物衍生衰亡都能有序,生生不息的循环。打破自然法则造一圃四季鲜花,这件事虽然小,但明眼人都会忧愁泛滥的蝴蝶效应会随着时间流逝,产生多么可怕的灾难。

凰袅娜无力地望着花圃,心想连花开花败的小事她都无法劝服众人顺其自然,面对一家利欲熏心、罔顾所有规章制度和秩序的易氏,就更无力了。

易十一的极刑,判决当场施行。甚至判决都是临时起意。否则给易氏一点缓冲的时间,他们又要抓紧时间作妖。

判决和施行都在易家本宅的大议事厅。本来,凰袅娜只是过去提拿易家交出的“祸首”。四家之中,易氏的实力不排榜首也不居末尾,但交祸首却硬是拖到最后的最后。等其他三家的判决和处罚都尘埃落定,易氏才通知凰袅娜说,他们准备好了,请过来拿人。

提交祸首的那一天,夔地世家贵阀都派了三、四个人物,齐集易氏本宅的大议事厅做见证人。

易萍被人簇拥着出来时,迎着众人嫣然一笑。

凰袅娜还有些惊讶。易萍是众人公认的易氏祸首,没料到她脸上没有丝毫愧色,还能坦然露出笑容。

随后,从易萍身后钻出一个头上扎大红蝴蝶结的小女孩。

小孩子径自走到凰袅娜面前下跪,自认是易氏的“祸首”。

满场哗然。

众人的视线要么落在小女孩身上,要么扎在易萍脸上。

谁也没料到,易氏和易萍竟然无耻到了这种地步,竟然拿个未成年的孩子出来顶罪。

凰袅娜一抬眼,就能看见易萍信誓旦旦的笑靥,再一垂眼,就看见跪在面前的孩子。那一刻,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手背在身后气得直抖。她这才明白易氏为什么要拖到最后才交祸首了,原来是在这一段时间却调查她的软肋——凰袅娜与姬覆结婚多年,膝下无子,两人最渴望的,就是孩子。

——姐姐饶了我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大会议厅里窃窃私语的声波一浪高过一浪,声音里隐藏着幸灾乐祸的笑声。

虢首封听到这儿,气得想把易萍拖出来打一顿。“易家真黑心。竟然推个孩子出来做祸首?这孩子也是糊涂,她有十岁了吧?生在易家,难道会有这么天真吗?”

凰袅娜摇摇头说:“那孩子不是天真。她们是算计好了,以为我前面全是轻拿轻放,走到最后一步,也会对她们易家网开一面。叫易胜男出来顶罪,其实就是多栓一道保险丝。这是易氏一贯的作风。”凰袅娜微微沉吟,说:“我本也想——就这么放过吧……”

“当然不行!”虢首封直言。

凰袅娜疲惫地笑笑:“我问那孩子,记得左洋太吗?”

易胜男抬起头,神色茫然地“啊”了一声。

“左洋太是……左氏的人?”

就连事后听闻这件事的虢首封,也眯起眼睛。

凰袅娜处于当时那种环境下,立刻就炸了。

虢首封低语:“这女孩必须死。”他在姬覆和凰袅娜身边长大,直觉比一般世家贵阀还有敏锐。

易胜男不知道左洋太,就是易氏对人命的态度,也是易氏对这场风波的态度。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根本不顾及踩杀了多少人,如果不在当时立威,凰袅娜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三方威信——自己的,地主的,夜行者的,都会被易家小女孩一声“啊”而轻易推倒。

后续麻烦将源源不断地涌来。

凰袅娜也是地主家出身,自小该狠的时候就从没软过。她冷硬地点点头,原本垮下去的双肩逐渐抬起来。“没错。当时我就知道易家的小孩子不能留了。所以我当机立断,判决,立执行。并且没有假他人之手,直接动刑。你是没看见当时易萍的脸色,整个都青了。”

凰袅娜哼了一声:“易氏敢拿整个夔地冒险夺利,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易萍已经是易氏的幕后掌舵,这场危及夔地太平的风波绝对和她脱不了关系。可是她从始致终都躲在一个小女孩的背后,竟让人抓不到她滑溜溜的尾巴。

左洋太的命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条命。他一死,整个夔地都滑向险恶深渊——

十六家贵阀以易、左、吞口为核心,混乱波纹向四面八方扩散;三大世家以阴阳道氏为首动荡不安。等地主察觉的时候,已经不是谣言,而是一场动摇夔地统治根基的动乱。黄海、昆仑一直摩拳擦掌等着报灵夔元年以前的争地之仇。如今夔地有内乱之象,他们一直伺机而动,想夺取夔地。

从易胜男认罪的那一刻开始,易胜男就不再是易胜男,而代表了整个易氏。她如何伏罪认错,易氏就如何伏罪认错。她如果耍赖撒泼,易氏就如何耍赖撒泼。偏偏她肩头上压着一副沉重的担子,又恢复成天真、无知的孩童模样。

黄髫小儿罪不致死。可是易胜男十一岁了,从她抬头轻轻“啊?”的那一声开始,就注定了必须立刻终结的命运。

自然灾难面前,人性善恶呈两极分化的趋势;人祸则使人更加丑陋不堪。孩子也无法幸免。

可怜易胜男,懵懵然地成为了面目可憎的易氏全族的替罪羊。